第十章 宫深似海_新中华春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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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宫深似海

  沈仲玉走后,付明心里想着谢希真的模样,越发的拿不定主意。也许是沈仲玉过于敏感吧,付明怎么也想不出这美女剑向自己表露过什么爱意。

  夜已深沉,付明将匆忙起来的王朗与姬际可按排下去后,独自踱回卧室。刚刚走进卧室所在的院落,就见房中仍有灯火依稀,心中便升起一丝柔情,这么晚了,冬梅还在等自己回去安寝,自己什么时候竟成了薄悻之人,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中有没有。佳人也许早就等得困倦,沉沉睡去也未可知。一念及此,他放缓了脚步,门却被轻轻地推开了,正是冬梅站在门前,这姑娘真可能是刚刚醒觉,脸蛋粉扑扑地,在月光掩映下竟也有说不出的娇柔。只听她腻声道:“殿下总算回来啦,也不知是几更天了,快些休息吧。”

  付明进屋后,轻声对帮他洗濑的冬梅道:“以后若是孤再回来得晚了,就莫要等了,女孩子家,不好好睡觉,老得可要很快哩。”

  冬梅听心爱的人儿这么疼自己,开心地笑道:“冬梅不怕,只要殿下高兴,冬梅就再知足不过。”

  付明忍不住握住纤纤软荑道:“你就不怕老得快,孤不喜欢?”

  冬梅摇摇头,认真地说道:“人家不怕,冬梅早就认定了殿下,心甘情愿为殿下做任何事……”说罢眼光流动,粉颊微红。付明见了她这副娇羞模样,胸中一荡,竟搂住她纤腰,微笑着道:“傻姑娘,跟着孤,可要受太多的委屈和磨难呢。”

  冬梅见他这般亲妮,身子早如那春水一般地软,想要挣脱,却没了力气,只有一双大眼睛求饶似地看着付明,那明亮的双眸竟象蒙了一层薄雾。付明这才放开了她,冬梅轻喘了几下,才道:“冬梅不计较,为了殿下,冬梅就算死也不怕”

  付明听了这话,心里突然有些莫明的不安,日间那算师的恶卦,不知怎地又从心里冒了出来,满腔地**竟全部冷却。他拍拍冬梅那柔弱的肩头道:“睡吧,别故思乱想了。”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南京的大街小巷便出了一个传闻:这顾眉生是被天下第一剑――那个女扮男装的谢希真掳走又送回的。应天府的捕头上门查问一番,那顾媚却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就象从前的江湖案件一样,官府对这样的事免不了也是淡而化之。

  此后没过几天,刘子政就把三十万现银筹集完备,沈仲玉、陈邦、迪马斯三人按计划告别付明联诀南下广东购舰运枪。他们走的那个早晨,因为不能十里相送,付明只在书房里同他们说了几句送别勉慰的话。待三人出了门,付明独自静坐时,竟突然有孤家寡人的感觉,司徒清雷早在前些天就南下做前期的准备工作,蒲尚任也在沈仲玉他们走的前一天,与郭远聪把江南的情报网交接清楚,起程北上,身边竟没留下几位近臣,以后在金陵,要全靠个人打拼了。他正想着呢,有人自书房外报道:“殿下,臣郭远聪见驾”。

  付明心道,还好有个郭远聪,便让他进屋说话,却发现他有些慌张,不悦道:“急张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郭远聪忙道:“主公,臣刚刚获悉,今日早朝上,皇帝不知怎地,说要领几位大臣到回春阁来看看。”

  付明心里也是一惊,无事不登三宝殿,皇帝此来必有原因。偏巧今日轮到袁继咸到回春阁讲座,但有些不舒服,早晨派下人通知不能来授课。付明仔细想了一小会儿,才沉下脸问道:“可是我们露了什么马脚?”

  郭远聪回道:“没有啊。主公,臣想可能因为一件事,只是臣若说了,主公可别恼。”

  付明一愣,难道和自己有关,便道:“你但说无妨?”

  郭远聪这才字句斟酌地说道:“前几天,主公抓了一个太监,是卢九德的亲信,现在他下落不明,臣想可能是卢九德撺掇皇帝上门要人。”

  付明听罢冷笑道:“此人现就在府上,他来要,给他就是了,为了个奴才,还不值得惊动皇帝的大驾。不过,卢九德因此记恨在心,倒有这个可能。你看,他们是不是抓住了孤的什么痛脚,纯心利用皇帝来找麻烦。”

  郭远聪直摇头道:“臣实在想不出他们能抓到什么把柄。”

  付明只好吩咐道:“这样吧,袁先生今日生病不能来,你去通知明月把王先生请来,省得皇帝来了说孤整日里不学无术。”郭远聪这才领命离去。

  不多时,王铎到了,见过付明后,心里非常高兴,看来孺子可教,还知道主动找老夫求学。付明见他心情不错,多少也猜出了些原因,便跟着之乎者也起来。王铎是个不折不扣的读书人,虽说已经上了年纪,但到起兴之时也总有惊人之语,他记忆力甚好,年轻时背诵的古文仍能记得一清二楚。今天,老头听付明背了一段《大学》,又考究了一番其中微义,非常满意,于是喝了一大口茶。付明立即明白,这是王铎要大论一番的准备工作,果不其然,老头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方才说道:“我朝以朱子之说立纲,朱子所谓‘教人为学,非是使人缀缉言语造作文辞,但为科名爵禄之计,须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而推之以至于齐家、治国,可以平天下’,当是此理。然以此纲制科取士,则科举盛而儒术微。进而波颓风靡,为日已久,何异于病革临绝。王阳明有见于此,遂讲求‘格物致良知‘。然何谓格物……”。

  付明听得半糊涂半懂之时,明月在门外唤道:“主子,皇上,皇上来啦”。付明没有告诉王铎皇帝要来的事,老头听了吓了一跳,见付明已经把门推开出去,忙跟着向前院大门一阵小跑。明月虽说从前在北京宫中见过先皇,但从未见过当今皇帝,小脸也涨得通红,在他眼里,整个回春阁都因圣驾到来而忙乱起来。

  付明走到前院时,皇辇刚刚在院外门前落下,他急忙加快脚步到辇跪候,大声迎道:“臣献王朱慈琅迎接圣驾,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听朱由菘在辇答了声什么,旁边的卢九德传道:“皇上有旨,献王起身接驾。”

  付明这才站起身来,只见皇辇后跟着些步行的大臣、太监,两侧有不足百人的禁军,看来皇帝这次出宫也没太铺张,并没有大队的随行人马。

  付明欠着身躯,陪在皇辇旁进入回春阁的前院,一边走一边侧身看跟在后面的几位大臣,马士英、钱谦益、还有自己的老丈人诚意伯刘孔昭都赫然在列,刘子政跟在最后。付明几次回过头想与刘子政碰一下眼神,但他却眼睛瞅着地面,面色沉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辇在前院又一次停下,朱由菘在卢九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几日不见,这蛤蟆天子的脸色依然苍白,付明在他的身后跟过来时,发现他肥厚的后颈竟堆起了三层。

  朱由菘心情不错,见付明又跪过请安,竟甩开卢九德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携着手向院里一边走一边说道:“王铎平身吧,朕把先帝的骨肉托于你教导,勿负朕望。”王铎这才站起身来,听朱由菘继续说道:“慈琅啊,朕怎么听说你最近总往哪花街柳巷跑啊,少年人,该多读些书,不要只知道胡闹。”

  付明忙跟着说道:“皇上说得极是,侄子定会谨记在心。”眼角斜了卢九德一眼,却见这老太监正阴阳怪气地笑着,真觉得牙根直痒。

  朱由菘这时停下了脚步,盯着付明说道:“朕说的话,你真的都记在心上吗?”

  付明马上做出慷慨之色,郑重地答道:“臣侄回皇上的话,臣侄无时无刻不心记皇上的每一句话,臣还将皇上给臣的所有谕示都亲自抄录了一份。而且每天早晨都会默写一遍,每默一遍都让臣感到,皇上的学问、皇上的见地的确是高屋建瓴,深不可测,皇上看万物,皇上做决策,皇上的每一次批示都是字字句句闪金光,照得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心底光亮,无论做什么都有劲头、都有方向。臣侄虽说幼稚,但皇上对臣侄的好、皇上的伟大,却一刻也不能忘。明月,你去把本王临募的皇谕拿来让皇上留下墨宝,也好让咱们献王府沾些吾皇的仙气。”

  明月听罢早一溜小跑到书房去拿,付明知道朱由菘最近迷上了道家的练丹,才说沾些仙气的话,把个朱由菘乐得有些忘乎所以。本来嘛,付明这番话用的是道地的“主席颂歌”,集中国新文化运动颂歌之大成,即使如马士英这等脸皮深厚之人也要自愧不如。

  众人跟着朱由菘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听门外传来噪杂声,早有一名老太监赶过来报道:“皇上,是南京守备副将朱国瑞说要见献王,被奴才等拦住了还要闯。”付明仔细一看,报事的老太监正是先帝安置的南京守备太监、本朝东厂首领韩赞周。朱由菘听罢怒道:“尔辈无能,连个小小的守城副将都拦不住。”

  那韩赞周老脸一红道:“皇上,这朱国瑞可是有名的京城无赖,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皇上从前还挺喜欢他的,所以老臣便没下力拦他。”

  “噢,有这等事。”朱由菘仔细想了一番,终于想起还没做监国时,潞王介绍给他的那个熟识秦淮风月的家伙,已经几个月没见了,便道:“原来是个故人,带他进来。”

  不多时,朱国瑞走了进来,这小子进了前院才看到皇辇,他原以为是宫里什么人要难为献王,却没想竟是闯了圣驾,心道今儿个,皇帝老儿怎么没带天子仪仗。虽说一路走得心惊肉跳,但他生来胆大狂放,老远见到朱由菘早早发福的身子,便跪了下来,喊道:“臣朱国瑞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听哪卢九德扯着脖子喊道:“皇上让朱国瑞就近说话。”

  朱国瑞却喊道:“臣不敢!”

  卢九德只好拼足了老嗓子继续喊道:“皇上说了,过来就近说话无妨。”朱国瑞这才爬起来,走到朱由菘身前,笑嘻嘻地也不言语。

  朱由菘看了他几眼,笑道:“还是那副德性,朱国瑞,怎么怕见朕啦。”

  朱国瑞回道:“回皇上,不是臣不想见天子,是圣天子烦恼小子,要不,怎么几个月也没了消息。臣想啊,与其让皇上烦,还不如远远看着,一来呢,别惊动了皇上;二来呢,臣既然见到了皇上,也该心满意足啦”

  朱由菘哈哈大笑道:“好你个无赖朱国瑞,明明是你闯了圣驾,现在却成了朕的不是。好吧,算你还有些故人情份,朕今天就不罚你。但你听着,以后少领着献王去那些烟柳地,否则看朕不扒了你的皮,走吧,你也陪朕溜达溜达。”

  付明听到这儿,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虽说朱国瑞还不是手下足以依赖的干将,但也实在不想看他出什么事,这时向朱国瑞望去,他却趁没人注意向自己使了个鬼脸。付明暗暗摇头,好一个不知分寸的小子,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还有心耍弄。

  朱由菘当然不知付明的心思,依然游兴不减道:“慈琅,当初朕在洛阳落难时,哪能想到会有今日,真是世事无常啊。朕初到应天府时,也只想能有回春阁这样的宅第,过上些太平时光,便是神仙般的日子。哈哈,虽说朕现在住在哪九重深宫,还是怀念着从前的逍遥自在,早就想回来看看。”此时付明在左,朱国瑞在右,二人似有默契一般,一唱一和间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这回春阁并不足逛,时间不长,众人便随朱由菘回到了回春阁的前厅大堂内,他坐到堂前的太师椅上,又赐众人坐,便问王铎道:“给献王造的王府如何啦?”

  王铎忙站起身回道:“回皇上,老臣与袁大人正在督造,自本月初选址动工,以最快计,也得到十二月方能成规模”。

  朱由菘点点头道:“献王府的建设不能耽搁了,现在可有什么难处?”

  王铎又回道:“还没有,只是如果赶在献王成亲之日,工期稍有些短促。”

  马士英看朱由菘略有不悦,插上一句道:“王先生与袁大人都是老实人,那些工匠不给些颜色看看,又怎么会卖力。皇上,臣不才,愿意代替王、袁二位大人督造,保证在献王成亲前完成。”

  刘子政心知马士英的意思,知道这时再不出面,则马士英定会见缝插针,于是跟着说道:“皇上,臣刘子政也愿代劳。”马士英非常满意,心想这是双保险。

  朱由菘看看王铎为难的样子,心中突然老大不忍,说道:“这样吧,还由王铎来督造,但在十一月初成规模,否则就要换人啦。马辅、刘卿都太忙,就改由诚意伯刘孔昭督造。慈琅,朕这样按排可满意吧,让你的未来岳丈亲自帮忙,也是美事一桩。”

  付明心道,好在刘子政是自己人,否则只要说户部没钱不拨款,任你大罗金仙也甭想完工。听皇帝说到刘孔昭,便向他看去,没想他也正在看自己,翁婿二人竟有些尴尬。嘴上却回皇帝的话道:“臣侄当然满意,臣谢主隆恩。”

  朱由菘哈哈大笑道:“既然来了,慈琅你该不会让大家空腹而回吧”。

  付明忙回道:“那是当然,只是臣这府上也没什么好厨子,做出的菜肴恐入不了陛下的法眼。”

  朱由菘摆摆手道:“无妨,朕今日来就是为了恋旧,只管来些粗茶淡饭既可。秋日午后,对坐花前,也是件美事。各位,随朕一起到院中坐坐”。于是众人便在后花院中的绿荫处坐下,早有丫鬟、下人端茶送水伺候。

  付明却发现朱由菘此时的心思却不在景致,而在这些丫鬟身上,心中感到有些不妥。看刘子政起身如厕,也向皇帝告罪跟了过去。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今上此来何事。”

  刘子政冷冷地丢下一句:“不知,小心应付。”

  付明心道,原来不是马士英的主意,心中更加疑感。回来坐下正好看到卢九德在朱由菘耳边细语,这才明白,定是这老太监要搞什么阴谋。

  朱由菘见他回来了,便问道:“慈琅,你府上可有位叫冬梅的姑娘?”

  付明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脸上却不动声色,强笑道:“回陛下,是有个冬梅,是臣的贴身丫鬟。”

  朱由菘嘿嘿笑道:“孤听说竟是个绝色,不知能否一见啊?”

  付明怒火自胸口升起,心道:你个无道昏君,论辈份,你是我叔父;论地位,你是我君上。却怎么如此淫暴,不知廉耻。见他不出声,朱由菘脸色一沉道:“怎么,你与这丫鬟还有私情?”要知道皇帝已经赐婚,在没有成亲前是不能有妾的。

  付明只好强压怒气,淡然一笑道:“哪到不是,臣想那山野草民,莫污了皇上的眼。”

  卢九德在一旁冷笑道:“是舍不得吧。”

  朱国瑞把话接了过去,讥笑道:“公公如何知道不舍得,莫非尝过那调调。”

  “你!”当太监的最忌别人说他们没有那话儿,更别说卢九德现在地位之尊崇,这时听朱国瑞竟敢这样讲,当然勃然大怒。碍于皇帝在,没有发作而已。

  付明这时已明白卢九德包藏的祸心,看来真是宁可得罪君子,莫要招惹小人。无柰之下,他只好让明月去将冬梅叫来,却发现马士英正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

  时间不长,冬梅便跟在明月的身后袅袅婷婷地走到院边,她此时仍身着丫鬟的素衣,细黑的软发在后脑两边梳出只有未出阁的姑娘才扎的蟠桃式双髻,让身材高挑的她越发显得清秀可人。卢九德诌笑着在朱由菘耳边不知说些什么,朱由菘听罢也满意地点头微笑,其他同来的人无不心中暗道,献王年纪虽小,眼力却着实不错,此等艳色,真正是金屋藏娇。

  第一次面见天颜让冬梅非常紧张,但这姑娘已经历过太多苦难,并不怯场,旁边则早有小太监告诉谁是圣上,让她上前见驾。她偷眼向献王望去,却发现心爱的人儿面如春风,心里稍稍平静了些,这才走到朱由菘面前,曲身施礼道:“奴婢冬梅见过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语音轻脆,不似江南佳丽的酥柔。

  朱由菘听罢眼睛一亮,说道:“平身吧,你可是河南人氏?”

  冬梅站起身来,也不知皇帝为何有此一问,只能照实回道:“奴婢家乡河南商丘。”

  朱由菘听了笑道:“朕听你的口音就是河南人,唉,朕也是河南生人呀。家乡、家乡,朕也不知何时何日方能再见故土”。

  话音刚落,众臣都急忙俯身下拜道:“臣等有罪,不能为君父分忧,以至兵败地蹙,江山半碎,社稷堪忧,臣等请罪。”

  朱由菘看看众人,叹道:“卿等平身吧,朕未暇虑此,所忧者梨园子弟无一佳者。离乡背土,难得一见中原红颜,心中便有些忧郁。”

  众人站起身来,再不敢坐,本以为皇帝想念家乡,因之忧敌未宽,或思先帝,没想却是慨谈美色,心中都觉不值。

  东厂总管太监韩赞周这时急忙回道:“万岁爷,屈尚忠已在三天前起程前苏杭,想来定会寻到绝色闺女。”

  朱由菘听罢有些伤感地道:“可惜中原已落胡人之手,朕偏爱北方女流,却不甚喜江南红粉的娇小。”

  付明心里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皇帝已经看中了冬梅,朱国瑞知道献王心中是老大的不自在,便狂浪地笑道:“皇上,眼前的这漂亮妞,虽说是北方人,但与秦淮河上的姑娘却还要差许多。难道,皇上还会在意这等庸脂俗粉?”

  几乎所有人听他如此无礼,都勃然变色,但朱由菘却不以为忤道:“那些都是姹红的艳花,这却是深谷的幽草,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冬梅本就心怀忐忑,姑娘家的心思细得很,听到这里,当即想到了皇帝的企图,脸色顿时惨白,心中慌得几欲昏厥。朱由菘也是花间的老手,看她的样子知是有些惧怕,心想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便笑道:“冬梅,冬日蜡梅,名字起得不错啊。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冬梅本有些慌张,这时看朱由菘那胖嘟嘟、色迷迷的样子突然感到一阵阵恶心,但仍不得不回道:“皇上,奴婢家中都被闯贼屠杀,已经没人啦。”

  “是吗?”朱由菘听得有些诧异,“你与朕倒是同命相怜,朕的父王还有家人也是被闯逆所害,唉。”众臣听罢,免不得又跪下请罪。朱由菘叹道:“算了,都平身吧。慈琅,这冬梅看来还算懂事,人又生得俊俏,朕就赐她做你的干妹子如何啊?”

  付明听得心头一震,不知皇帝此举何意,只好应道:“臣当然愿意,臣与冬梅谢主隆恩。”

  朱由菘笑道:“既然做了你的干妹子,便是半个皇家的人,难得有个河南本乡本土的自家人,明个儿让她进宫陪皇太后说说话,这些日子朕忙得很,也没得空陪她老人家,冬梅去就权当给她解解闷。”

  众人中心思转得快的一听就明白皇帝的意思,无非想借机尝尝腥呗。付明此时只好有苦难言道:“皇上既然发了话,臣侄岂能说半个不字,只是臣自入南京就没见过太后,不知明日能否一同进宫见驾?”

  朱由菘心中恼道,果如卢九德所言,献王对这小妮子倒是情根深种,竟想随同入宫护着,当下冷笑道:“难得你有这个孝心。但太后看到你,定会想起这些年来我们朱家的诸端祸事,免不得又得伤心一场。这些日子身子她老人家身子骨又不大硬朗,你就不必进宫了,把冬梅送来既可。好了,不谈些让人不快的话题,这顿饭朕也想不吃了。慈琅啊,你好自为知。”说罢,朱由菘站起身拂袖而去,随行众臣也向献王简单地道了声别,忙着跟了出去。付明一路相送,感到自己笑得很职业,脸上只有微笑。刘子政依然走在众臣的最后,他此时也已明了皇帝的企图,对着付明意味深长地点了一下头,眼光中竟难得地出现了些许暖意。

  付明把朱由菘等人送出了府,长长地出了口气,王铎今天被皇帝训斥工程进度较慢,也向付明告退,要去到现场亲自督建,只有朱国瑞特地留下来陪他。二人回到书房,王朗等依例在门外守好,朱国瑞看献王坐到书桌前,脸色依然不好,只好说道:“王爷,难道还要为一女子伤心。”

  付明陪了半天的好脸色,这时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向他吼道:“你他妈放娘的狗屁!”

  朱国瑞一愣,不想温文而雅如“八千岁”岁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迎上付明可以杀人的眼光道:“前些天,王爷劝导小子时,不也说过类似的话?”

  付明霍然而起,双眼狠狠瞪着他,朱国瑞倒也不怕,脸上还有些笑嘻嘻地。两个人对视了一阵子,付明才没理他,走到了墙边的字幅前端详良久。朱国瑞在他身后看到,那字幅上写着“理明怀乃裕,心定气自清”,落款是“大梁封怀若”,虽然朱国瑞不是读书人,但毕竟世家公子出身,多少懂一些书法,这笔间行若龙虎,确是一幅好字。看字里行间的意思无非是让人明理而胸襟开阔,定心而气清神闲。

  朱国瑞却不知付明看这幅字时内心的焦灼,他在想:皇帝无非是要得到冬梅,他一定已经得知我们的恋情,但仍要强迫我就范。是已经多少得知一些我们最近的举动,还是只为女色。如果已经得到类似的情报,又是谁透露出去的;如果他只是为了女色,那么我是为了冬梅而和皇帝决裂,还是为了图谋大事而将她牺牲。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竟拿不出个主意。“理明怀乃裕,心定气自清”,付明心中默默念叨,不由得想起了封义铭:那位与他亦师亦友的封怀若。封先生,如果你还在身边,定能帮我理出些条理吧;你是谦谦君子,定不会象我刚才这般失态吧。

  想到这儿,付明已定下心计,回头盯着朱国瑞道:“你为什么总到孤府上来?”

  朱国瑞愕然,有些不自然地笑道:“臣只是感觉与殿下意气相投,所以才常来叨扰,难道殿下为这个恼了,那臣这就走,再也不来。”

  付明冷笑道:“孤这府虽小,也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朱国瑞心道,你心情不好,就拿我撒气,刚才骂我,我还吃亏没还嘴呢,怎么?还欺负定了,以为朱某好相与,就破口大骂道:“好你个没心肺的狗贼…”。却没想话音未落,付明已经一巴掌打了过来,一来是没料到;二来是两人距离太近,武功也不相上下,竟被付明狠狠地在他脸上落下了五指红印。朱国瑞长这么大,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几乎是从噪间吼出一声嚎叫,便向付明扑去。付明连忙招架,门外的王朗也在同时开门冲进房间,却听主公喊道:“出去,别让人进来!”,只好又退了出去。

  付明分心说了几句话,就被朱国瑞在他小腹重重地击中一拳,甚至能感受到胃因此猛地痉挛了几下,他捂住腹部,连退数步,倚在墙上,向朱国瑞惨笑道:“这下咱们扯平了”。

  朱国瑞这才想起适才这拳下手重了,对方必竟是八千岁,自己太过造次。见付明竟还向自己笑,又有些诧异,没想这南京城里还有比自己更怪的人,便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人过了好一阵子才停止了这无意义的狂笑,付明道:“朱国瑞,你看得懂那墙上字幅吗?”见朱国瑞点头称是,付明又说道:“孤无缘无故地打你,你都很生气,有人要生生抢走孤的爱人,孤的心也是肉长的,难道就不会气痛,就不能发脾气吗?”

  朱国瑞这才答道:“臣明白王爷的感受,难道王爷要与皇帝老儿翻脸。”

  付明抬头看着房梁,摇摇头道:“偏偏孤不能,你可知为何?”

  朱国瑞当然不知道,但仍隐隐约约地揣测着问道:“王爷自然不会贪生怕死,难道是图谋大举?”

  付明哈哈笑道:“大举!你又如何想到什么大举?”

  朱国瑞不悦道:“王爷,臣虽说愚鲁,但还有些头脑,殿下救那个西洋人,又去劫顾媚,其实背后都不简单,臣虽不知其详,却也能略窥一二。”

  付明这些日子已令郭远聪派人盯紧这朱国瑞,知他近期并没有与朝廷上的人接触,终于下定了决心道:“那么你是真心地要跟着孤做一番事业啦?”

  朱国瑞听罢俯身跪倒在地,语气激昂地道:“殿下,臣朱国瑞愿为殿下做任何事。”

  付明前扶他起来,笑道:“不怕挨打?”

  朱国瑞也笑道:“如果主公乱打一气,臣还是要叫的,但再也不敢还手了。臣想啊,主公既然收下臣,就绝不会舍得再打臣这样忠臣。”

  付明唾道:“你若做了白脸奸臣,孤才是有眼无珠呢?”

  朱国瑞这才认真地道:“臣虽顽劣,但随了主公,就只会一心一意做事,让主公放心,更不会做奸臣。”

  付明拍拍他的肩膀,问道:“脸上还疼吗?”

  朱国瑞嘿嘿一笑道:“还是主公占了些便宜,虽说肚子疼,但臣这脸,出去如此见人。”

  付明仔细看看那五指山,才道:“你不仅要见人,而且要见皇帝?”

  朱国瑞反应非常之快,脱口而出道:“主公要让臣用苦肉计与那皇帝老儿拉近距离?”接着又想到了冬梅的事情,心中一颤,为那姑娘担心道:“主公已经决定让冬梅明天进宫了。”

  付明就喜欢他这一点就透的聪明劲,但这时突然被点破,心里又是一阵气苦,胸怀一阵激荡后,才定下心来道:“只能如此啦,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孤当然懂得这个道理,但孤还在守孝啊,孤的君父刚刚殡天,孤不能大不孝、大不义地去娶妾,那样别说是后世人,还是当世人,就连孤自己都心灵难安。”

  朱国瑞却很快不屑地跟道:“哼,这个狗皇帝,如果他决意要女人,就是别人娶到手了,也未必放过。不瞒主公,臣早就看透他是这种不计廉耻的人,才再跟随他,否则,哼哼,臣也算定策成功之臣呢。”

  付明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有事情没说,便道:“接着说”。

  朱国瑞犹豫了一番,还是说了出来,“臣初识今上,不是在南京,而是在淮安,当时他与潞王、周王、恒王都泊在西湖咀,潞王较今上还不思进取,就连当皇帝的野心都没有,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是玩女人。那时,潞王手头宽裕一些,经常周济今上,就连上窑馆泡窑姐也一同去。但后来怎样呢,今上到了南京就不再理潞王啦,不仅如此,从前潞王喜欢的那些女人全都被他给强要到宫中淫乐,你说他还是人吗?还有一件事就更骇人听闻,这狗皇帝喜欢**幼女,臣从前也是无所事事又好奇,曾在夜里亲自到厚载门**,真的发现抬出二具女尸,看样子也就十岁左右,可能是被他…”

  听到这儿,付明恶心地摆手让他停下,愤然道:“畜牲!”转念一想,有明一代,这深宫中多少淫暴肮脏而又恐怖离奇的事,不计其数吧。在太子的记忆中,唯有父皇崇祯不喜女色,嘉靖朝竟有宫女要勒死皇帝,那是一种多么深入骨髓的仇恨,迫使花季少女要与仇敌同归于尽,而熹宗恋奶母更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事情。想着想着,付明又迟疑下来,让冬梅进宫是把她往火炕里推啊。朱国瑞看主公的脸色便知自己一席话让主公又有些犹豫,自己不好说什么,只能等待主公的最后决定。

  付明过了良久才又说道:“还有半天的时间来让孤做决定。不过,你这次进宫责任重大,可能一无所获,也可能会得到皇帝的些许信任,孤要让你将来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那样,有些事情就好办多了。有没有信心啊?”

  朱国瑞听主公的意思是冬梅的事还有些希望,不知怎地,虽然与冬梅并没有什么交往,但心中还是为她高兴,于是非常自信地道:“请主公放心,臣对这个非常在行,定会成功。”

  “好!”付明听罢满意地令道:“你这就去。”朱国瑞答应一声,正待出门,又被付明叫了回来,只见付明从书橱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到他的手中。是块上好的绿水玉佩,朱国瑞拿起来仔细端详,上面只书四字:“明理知兵”。

  见他还在疑惑,付明在旁问道:“这四个字是孤亲自刻上去的,不太工整吗?”

  朱国瑞忙解释道:“不,主公刻得好极了,臣真是受宠若惊,臣本是一个没出息的小子,竟蒙主公如此器重,臣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怎么效忠时总是这句话?付明想到这儿又说道:“朱国瑞,朱世兄,孤这四个字是写给你的,孤只望你能痛改前非,多读书,多用心在军事上。你出身世家,仍旧从戎,从前也想过报效军前吧,孤会给你这个机会。”

  朱国瑞儿时非常羡慕祖上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丰功伟绩,所以才没有去考什么功名,这时听主公把话说到了自己的心槛上,便又一次跪在地上谢道:“臣谢主公恩典。”

  付明一边扶他起来一边说道:“从今日起,孤取这四字之首二字,赐你名为明理,可好”。

  “明理,朱明理”,朱国瑞喃喃地重复了几遍,才想起还没谢过主公,忙欢喜地答道:“臣谢主公赐名,臣定当以此为鉴。”

  “去吧”,付明见此间事已了,便让他赶往皇宫。朱明理向门前走了几步,想起一件事,说出来也许会让主公心里好过些,便转身说道:“主公,这些日子臣也想通了一件事。”

  “何事?”付明饶有兴致地问道。

  “人间正道是沧桑。也许要做大事的好男儿生来就要承受人生之苦”,朱明理认真地说道。

  付明听得身子一震,没想朱明理竟能说出这样有深度的话来。朱明理没读过多少书,这与他童年丧母,没人关心他的学习有关。但这话中包含的道理竟然就是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格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恶其体肤。看来这个无行浪子,已经开始觉悟,开始真正地考虑人生。看着朱明理的背影,付明心里慨叹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愿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可惜他这一走,付明又想起了冬梅进宫的事情,取舍之间竟是这样的痛苦。男人们总想一个茶壶要配一圈茶杯,却不知想拥有三妻四妾,就要有足够的本钱!多三个便多三份责任,多四个便多四份义务,世间事哪有易与的。想着想着,冬梅竟推门进了屋。

  付明本就正自心伤,此时见到丽人更有说不出的滋味,有酸楚、有懊恼、有耻辱。从前、从前,几个月的时光,怎么就没发觉自己是这样的喜欢这丫鬟,难道真如歌中所唱:要失去才知珍惜。

  冬梅看他呆呆的样子,心里还会不明白,只是她心里也早定下了主意,绝不让心爱的人儿为难,强做欢颜道:“王爷有什么可愁的,奴婢不就是进宫拜见太后,陪她老人家说说家乡话嘛。皇宫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啊,奴婢这次去定会长不少见识,保不准,太后还会赏奴婢什么呢!”

  付明听得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仔细看冬梅那俏生生的模样,已经明白她要为了自已而甘于奉献。一时间饶是他心硬如铁也肠断百转,心伤千回,心里真希望她能求自己,甚至骂自己,不要送她入宫。

  冬梅却嫣然一笑道:“王爷要是没事,奴婢还要为明天进宫去好好做准备,你莫要忘了吃饭。”转身正要离去,付明却从她身后拉住了手,冬梅不由喜得胸中心儿乱颤,这一时刻,她真希望:她的王子会告诉她,不许她进宫,还要用一生一世来保护她。

  两个人的眼光在这一时刻对视良久,看着她那娇艳如从前女友的姿容,付明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留下吧,不要去了。但心底里却另有一个声音在呐喊:顾全了佳人,如何向那些信赖自己、同样生死以命的部下交待。所有的布局都才刚刚开始,如果为儿女私情而放弃此前的一切,还谈什么千秋霸业,我们二人岂非成了千古罪人。在脑中的一片混乱之后,付明的雄心壮志逐渐占了上风,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他拍了拍冬梅瘦俏的肩膀,压抑着激荡的情绪道:“去准备吧,明天一定要小心应复,孤等着你回来。”说罢,竟不敢看冬梅的眼睛,侧身回到那副封义铭的字幅前,背手而望。耳边听着冬梅缓缓地退了出去,泪却再也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对付明而言,这或许是来到这个时代后最痛苦的一次决定。痛定思痛,付明整个下午也没出书房,一直到傍晚落日的几缕余晖射到桌几上,他才让王郎将郭远聪唤来。

  郭远聪来到书房时见到的付明却与平日没什么两样,早就知道消息的郭远聪不禁暗自佩服主公,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气度,全不把儿女私情放在心上。本来准备劝解的话竟全派不上用场,只好汇报道:“刘大人让臣转告主公,此事与马士英无关,当是卢九德为泄私愤而发,他希望主公以大局为重……”

  付明笑道:“那是当然,孤怎会为一个女子而辜负天下英雄,你让刘先生放一百个心。你查过没有,这个卢九德可有什么至亲。”

  郭远聪看主公面上似乎含笑,但眼中的杀意却较往日更甚,身上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有些磕磕巴巴地回道:“臣只知道他老家似乎在山东,身边没什么近亲。”

  “噢”,付明听得一愣,厉声道:“这厮会不会故意把亲属留在江北,好给自己留条后路啊,你在近期定要派人把事情弄清楚。”

  郭远聪只好回道:“臣领命。臣根据已经发现的一些现象,还猜测这厮大有可能与胡人的朝廷有秘密来往。另外,臣还查明一事,当初是卢九德拟的伪诏,让臣去杀害主公。”

  付明一阵冷笑,心道这卢九德当真如墙头草一般随风倒,但要说他拟伪诏,却未必有那么大的胆量。这郭远聪也不知有无信证,以为孤在气头上就会相信吗?便反问道:“什么时候查明的,有何证据?为什么从前没有报告?”

  郭远聪听得心中一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绢道:“主公,臣说的是实话。臣的手下的确是今日才找到这檄伪诏,请主公过目。臣早就按排一个弟兄专门负责此事,卢九德手下的一个得力太监好赌,臣的那个兄弟就以此突破,趁卢九德今日出宫,得到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请主公放心,该解决的人都解决了,绝不会有丝毫破绽。”

  付明展开那诏书,一边看一边听他上奏,最后疑道:“这老猾狸怎么没把它毁了。”

  郭远聪小心翼翼地回道:“这个臣也百思不得其解。”

  付明在屋中走了几步,越发的怀疑道:“这就奇了,以卢九德的为人,绝不对留下于己不利的证据,如果留下,肯定有更重要的用途。远聪,你把这个伪诏拿给刘先生过目,让他做一次验证。你还是站起来说话。”

  郭远聪心道真是天威难测,主公还是个少年就有如此手段,将来还不知有多难伺候。这时听主公让自己起身,才抬头去看主公的脸色,不想主公也正在盯自己,那眼神仿佛已经知道刚才自己在想什么,心中又是一阵忐忑。

  付明没理他,继续说道:“你去找一个人,并带他来见孤。孤只记得,此人在夫子庙附近算卦,长得甚为龌龊矮小,其他一概不知。此事办得越快越好。”

  郭远聪得令忙回道:“臣定会迅速将此人找到送到主公处。”正盘算如何找人呢,又听付明问道:“你在城中的眼线是否知道顾媚与谢希真的情况。”

  郭远聪苦笑一声,回道:“回主公,以谢希真的能耐,臣等是不敢追的;但顾媚处,不瞒主公讲,早有人觊觎已久啦。”

  “噢,何人?那顾媚不是已与刘芳订婚了吗?”按说朱明理熟悉秦淮风情,总会知道些吧,付明想到这儿,便有些怪他不告诉自己。但转念一想,那混小子不是帮自己把人都送到府上了嘛,可能知道自己因冬梅的事心情不好而没说吧。

  “是位公子哥,乃马士英亲信杨文聪之子杨鼎卿,别看他不显水露水,却是花丛中的好汉,粉头堆里的宠儿呢?”郭远聪如实回道。

  这时天色近黑,明月进屋将灯掌起来来,他也知道主子心情不悦,便不象平日里那般顽皮,冲郭远聪挤了一下眼睛,便轻声退了出去。付明看他把门带上后,才轻哼一声道:“远聪,以你之见,刘芳是斗不过那杨鼎卿喽。”

  郭远聪略一迟疑才回道:“臣以为几乎无胜算,刘芳只是个读书人,略有小才而已。杨鼎卿却是风月好手,身后又有参天大树,别说只是订婚,便是娶到了家中,也会夺了来。”

  付明听罢心中一痛,不由得想起冬梅要进宫的事情,与那刘芳竟似有同病相怜,便吩咐道:“远聪,你这些天注意观察顾媚的情况,适当时候也保护一下她的安全。若无其他事,就退下吧。”郭远聪这才离去。

  屋中又只剩下付明一人,他拨弄着灯蕊,心事重重,看着火苗上下窜动,在火花中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手持单刀,小视天下英雄的关东大汉,他豪爽仁义,勇冠千军,是乱世中几不可求的名将之才――薛云飞。他从不会象自己这样的多情吧,一将功成万骨枯,若都象自己这般儿女情长,那能领兵打仗,还谈什么成大事。十多天了,他与封义铭几人也该抵达中原了。记得临行的那个晚上,大家议完北上事务,薛云飞离开前对自己拜道:“主公,臣等此番北上,自知责任重大,但请主公放心保重,只待臣等佳音。臣自用刀行走江湖,二十年来杀贼无算,从未与人舞,今日就为主公破例。”言罢,便舞刀歌道:“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别梦依稀,想着当时薛云飞英雄神武以及耿耿忠心,付明竟有些神往,便辅开纸,用找人特制的蘸水笔(他嫌用毛笔写字太慢,当时还没发明自来水笔,只好仿制西洋的蘸水笔)写道:“建国方略序。”来到这个时代太久了,许多事情就难免会忘记,有鉴于此,付明早就计划将一些所知所学写下来,做成方案备存。但这些日子忙于日常事务,一直没有时间把这想法付诸实施。于是他在序中写道:“慈琅身负国恨家仇,无日无夜不思崛起,然人无信而不立,事无纲则不成,若要重振国朝雄威,则祖宗法已不可法,有曰:有何可法。慈琅作建国之方略答是之。天下事能成者,人强之而不得不为者有其五,时势强之而不得不为者有其三,自发而为者只其一,人不知为而竟成者也有其一焉。建国方略便系时势强之自发而为之兼有矣。读略诸公阅前,须先识一句:天下为公。然何为公,又何为天下。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天下人者,吾大汉民族之男女老少。公者,天下人之身家利益。若不欲为天下、为公者,莫要再读本略。”

  写到这里,付明停下笔来,有些迟疑这文言写得太生涩,还是用白话的好;这笔记也是为自己做记录,还是不用训人口吻的好。正待接着写,朱明理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府中,在门外请求见驾,付明忙让他进屋说话。

  朱明理施礼后道:“主公,跟捎的探子,臣已经甩掉了,特来汇报”。见付明示意他继续,便道:“臣今天下午进宫,皇帝问臣这脸怎么了?臣说被献王打的。他又问为何挨打?臣说殿下心情不好。皇帝听了却哈哈大笑,看来夺人之美对他而言是种快乐。臣也从侧面细细打听过,那马士英在皇帝离开回春阁后,好象还劝过皇帝不要与八千岁的奴婢有什么瓜葛。如臣所料不差,皇帝今日此举当是由卢九德撺掇而见色起意。”

  付明听罢,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但不知怎地在听朱明理说前,从内心深处却特别希望得到个坏消息好与皇帝彻底决裂。这么看来,综合各方面情报,朝廷可能有所察觉,却还没在乎自己这自幼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王子在没有什么班底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事情。他轻叹一声道:“明理,辛苦你啦,回去休息吧。”

  朱明理听主公这样说,知道事已无可挽回,想要说什么,只是君臣身份已定,反而无从说起,只好退了出去。

  付明整夜未眠,王朗在门外也守了一宿。做为贴身侍卫,王朗当然明了主公的心情,但这一夜,主公并没有长嘘短谈,自怨自艾,而是在灯前奋笔疾书,几乎写了一个晚上。其间明月来送过点心,看这小家伙的意思,主公似乎在写重要的文件,王朗这时由衷地佩服主公,愈摧愈坚,是为大丈夫也,为这样的主公卖命,王朗感到无比的自豪。

  直到鸡鸣天欲晓,付明才从房中出来,看到王朗依然神情气爽,他不禁笑道:“王世兄,辛苦了。你的功力看来见长,这一夜在外守候仍然精神不减,可喜可贺。”

  王朗见主公终于要休息了,心中非常高兴,也笑道:“主公抬举臣了,臣只是武夫,能为主公守夜是臣的福份,还敢说什么辛苦。至于臣的精神头好,全赖主公所赐,臣见主公连夜草书,哪里还敢松懈。”

  付明指着他,摇摇头笑道:“你这个王朗,怎么到京城没几天,也学会说奉承话,走,咱们到街上走走路,也松松筋骨。”

  王朗一边跟着付明向外走,一边胀红着脸解释道:“臣可没说什么奉承话,说的都是大实话。”这时天色刚刚发白,二人出了回春阁,一路走到了不远处秦淮河边的一个码头旁。

  付明这才停了下来,写了一整夜的回忆录却让他的头脑更加的清晰,对于面前的形势及未来的发展甚至有了更深入的想法和更新的思路。深秋的清晨,已是清寒料峭,付明迎着吹来的阵阵北风,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强大,这种强大来自于战胜自己后的那种自豪,来自于透过事物表面看到其本质的那种洞察力。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一个不是为达目的不计手段,经过了这次风波,也许再没有什么外来的刺激能够伤害他的心灵,此身既然已许给这万里江山和在这片大地上生活的亿兆子民,那就让来自北方的风暴来得更猛烈、更疾速吧。他凝视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东方也越来越亮,天空由黑变青,由青变红,一瞬间仿佛把半边天都烧着了,血红的朝霞翻滚着、咆哮着,把大地映得金红一片。付明只觉得热血沸腾,把心中愁绪全部抛开,他大声吟道∶“不落金星归碧海,化作朝霞满云天!”

  “好华美的诗句”,可能是付明的声音太大,不远处的一艘花舫上有一男子竟然听见并赞叹道。王朗却并不这样想,此人传来的声音底声十足,该是个练家子。付明不以为忤,大声回道:“是哪位兄台,可否现身一见?”

  “兄台不必客气,郑某这就来”,时间不长,有一小艇向岸边码头划来,撑船之人一身书生打扮,他长身而立,面色却是汉人难见的白晰,朗目若星,唇边含笑。此人本向付明做一长揖,却发现付明身着的是明黄王袍,脸色瞬变,但并没有进退失据,仍然问道:“小生闽南郑大木,不知阁下怎样称呼?”

  付明也晓得对方已大致猜到自己的身份,便向王朗使了个眼色,王朗会意道:“我家王爷是皇上敕封的八千岁献亲王。”

  那郑大木听罢,脚尖一点船椽跳到了岸上,俯身下拜道:“不知王爷在此,小生适才失礼,望殿下恕罪。”

  付明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当真是仪表堂堂,心下便多了份喜爱,答道:“郑世兄大可不必客气,还请站起来说话。”当郑大木站起时,付明才发现他的腰间挂着一个香囊,上面写的却不是汉字,大概是日文。便又问道:“世兄很喜欢东瀛风情吗?”

  郑大木虽然迟疑了一下,仍然大大方方地回道:“回王爷,小生的母亲便是东瀛人。”

  “噢”,付明恍然大悟,并且很快想起沈仲玉的介绍,此人便是郑森,南安伯郑芝龙之子。实在没想到,会在秦淮河岸见到这位令后世景仰的大英雄,大木可能是他的表字吧。想到这儿,付明非常兴奋,笑道:“相逢不如偶遇,郑世兄可想到小王府上一叙。”

  郑森可能感到有些突然,但他却机灵得很,面上有些为难的答道:“王爷相邀,小生当然受宠若惊,但今早小生已经答应几位好友参加诗会,如果不去,岂不成了言而无信。”

  付明见他拒绝了自己的邀请,心中好生失望,却生不出气来,只好无奈道:“好吧,不知世兄下榻何处,改日小王再行邀请。”

  郑森心道这少年王爷为何缠着自己不放,他的性子虽急,却甚有急智,忙回道:“小生只是来南京师从钱牧斋先生,居无定所。王爷如此诚心相邀,小生当然感激不尽,还是小生改日上门拜见王爷,到时王爷可不要让小生吃个闭门羹”。付明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心想:不见也罢。便领着王朗要离去。

  郑森见他如此不悦,不知怎地,脱口而出道:“王爷如若不嫌,可以同小生一道参加今日的诗会如何?”

  付明听罢,忙回身道:“好啊,是何去处。”

  郑森悠然道:“鸡鸣寺”。

  付明没想到这群书生会到一座寺庙里搞诗会,有些愕然,但听郑森道:“约好鸡鸣时分要到的,这可要晚了。王爷若要去,可要跟上小生的脚步。”说罢,竟快步奔走。付明与王朗相视一笑,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一路上,郑森快他们就快,郑森慢他们就慢,竟是一张一驰,文武之道。

  三人用了不到一刻钟便来到了鸡鸣山脚下,付明二人没怎样,郑森却累得有些喘,他笑着对付明道:“小生没想王爷的脚力这样好,真是惭愧惭愧。王爷,这就是鸡鸣山,山上有寺曰鸡鸣寺。不远处便是国子监了,小生的朋友多是在那里读书”。

  付明发现这鸡鸣山并不高,只有百米左右,但山上却是寺庙祠堂众多,耳边听郑森继续介绍道:“这鸡鸣山西峰建有观象台和钦天台,山南兴建了“十庙”,有纪念历代开国皇帝的帝王庙、纪念东晋忠臣的卞壶庙、纪念南唐大将刘仁瞻的刘越王庙、纪念北宋大将曹彬的曹武惠王庙,还有城隍庙、真武庙、蒋王庙、关羽央、功臣庙。咱们今天要去的鸡鸣寺却是个更雅致的所在,据说当年陈后主曾在那寺后一个干井中躲避隋兵”。付明听得讶然失笑,这个昏君把个掩耳盗铃活学活用了。不多时,三人终于走到鸡鸣寺庙门前,郑森左右看看却疑道:“这些人怎么还没到啊。”

  郑森在寺前走了几步,方才想起:“定是小生来得晚了,哥哥们都已进到寺中”。于是领着付明二人就往寺中走,门前清扫的小和尚忙拦住问他们有何事。

  郑森俯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小和尚才放三人进去。看到付明疑惑的眼神,郑森笑道:“小生曾捐给寺中一千两银子,这小师傅不认得,他们的方丈可认得”。一千两,不是个小数字啊,付明心道,这个郑森真是有钱的主,谈笑间就是千两白银。

  郑森三人终于走到了寺后的花园中,远远的便听见有人在吵闹。只听其中一人高声吟道:“泪痕滴透绿苔香,回首宫中已夕阳,万里河山天不管,只留一井属君王。”

  其他人哄然笑嚷道:“次尾兄太过取巧!”,付明听到中间竟有柳敬亭的声音道:“柳某不才,也知道这是前朝陈孚为这胭脂井写的诗。”付明与王朗对视一下,都没料到在此处能碰到柳麻子,脚步却没停下,众人也很快看到了他们三人。当中,柳敬亭最为意外,几乎脱口而出道;“王爷!”。在场的另外几人都面面相觑,没想到贵为八千岁的献王殿下会出人意料的出现。

  刚才吟诗的人看起来年纪最大,竟与柳敬亭相仿,这时急忙带头跪拜道:“臣等参见殿下!”。

  付明微笑道:“各位贤达快快请起,小王搅了各位的诗兴,还没告罪呢?在这里没什么王爷臣子的,大家不必多礼。”

  柳敬亭这时指着那被称为次尾的人道:“王爷,这位是名震士林的贵池吴应箕”。付明听得一愣,听老师王铎讲过,这吴应箕以橛夫子而知名,曾撰写《留都防乱揭》,上有一百四十名士子署名,把个落魄时的阮大铖搞得狼狈不堪。那边,柳敬亭继续挨个儿介绍道:“这位是宜兴陈定生、桐城方密之、如皋冒辟疆、商丘侯朝宗”,付明听罢大笑道:“小王当真不虚此行,竟能在区区鸡鸣山得遇宇内知名的复社才子,何其幸也。各位先生,请受小王一拜”。这几人听罢,忙回拜连说“不敢”以示敬意。付明这时心里却是疑虑丛生,冒辟疆,不就是娶董小苑的那位嘛,候朝宗就不用说啦,便是《桃花扇》的男主角。这几人虽说没有得势,但分明是复社的首脑人物,也就是东林党的主将,而柳敬亭却与他们如此熟悉,看来这个柳麻子要留在自己身边,其用心也不简单。再仔细端详起来,陈定生已是个中年人了,而冒、方却似刚过而立之年,候方域俨然翩翩美少年矣。怀疑归怀疑,付明依然满面春风道:“听郑世兄说,今日你们是要在此做个诗会,可有诗题嘛。”

  陈定生在四才子中年龄最长,首先回道:“就以这园中的胭脂井为题,殿下当知道它的典故吧?”

  付明笑道:“小王才疏学浅,本不晓得,但适才在路上,郑世兄已经跟小王说过了。”

  吴次尾这时大笑道:“难得与八千岁同席会诗,咱们还不快些开始。只是吾辈清流,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约会不守时,无论是大小宴会,总要延迟到一下以表示其身份不凡,我复社同仁,既以振兴国运,革新时弊为己任,首当除此恶习,上次我们几个人谈到这个问题时,就想以身作则来改革一下,而且就以今日之会开始。大木却来晚了,该罚,便由你先来。”

  郑森有些不好意思道:“大木定会谨记在心,下次定要早些起来。”

  方密之看来最为豪放,哈哈大笑道:“只怕芙蓉春帐暖,到了时候,大木还要赖在美人身边腻着不起来。咱们都从那个年龄过来,不怪不怪,你便说说,昨个儿是在何处过夜。”

  郑森这时傲然道:“小弟宿在卞赛处。”其他人互相看看,用男人的眼神交流一番,而后无不哈哈大笑,其中候朝宗忍不住道:“卞赛一向眼过于顶,大木有缘榻前,看来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虽知郑森却叹道:“候兄莫要讥笑小弟啦,什么榻不榻前的,小弟只是在她的不倒居睡了一宿,却不曾有什么肌肤之亲”。

  冒辟疆是此中高手,忙问道:“那却是为何?”

  郑森摇摇头,又叹道:“不提也罢,咱们还是开始做诗吧”。众人心知他受了挫折,心情不佳,便不再言语,只有付明心中有数,看来朱明理的新一轮攻势已经起效,卞赛是为了他而不接客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赋起诗,轮了一圈,吴次尾提议道:“殿下既然来此,也赋诗词一首吧”,众人便都随声附和。

  付明听众人咏那乱世儿女,语句华藻、用情也极深切,不禁又想起了冬梅,这时已经日上三竿,佳人已经进宫了。虽然已说服自己,这时仍心如刀绞,听吴次尾这般说,他想:也不能让这些才子小觑了自己,便答道:“小王对词律不甚通,既然各位要小王献丑,那孤就做一首词”。

  说罢,他在林中踱了几步,竟把满腔悲愤化作一曲新词:“家国飘零,江山轻别,英雄儿女真双绝。玉萧吹到断肠时,眼中有泪都成血。郎意难坚,侬情自热,红颜未老身先殒。想君亦是过来人,吐词如灿莲花舌。”

  “好!”柳敬亭领着大家叫起好来,其他人诧异于这少年王爷还算有些才气,柳敬亭却深知这是献王有感而发,其中“有泪都成血”一句实在有太多的辛酸与无奈。

  郑森再次提议道:“便由郑某做东道,咱们大家都去山上的豁蒙楼畅饮谈天如何?”众人便都叫妙,于是一行人便匆匆出寺进了那豁蒙楼。

  付明到楼上才发现,这楼内的一排窗子安排得最有心思,让你看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站在窗前,豁然而见的是苍然婉蜒着的台城,台城外便是明净荒寒的玄武湖,在这秋日里便如大涤子的画一样波澜不惊。远处是如虎踞龙盘的钟山,太祖朱元璋便葬在山南麓独龙阜玩珠峰下,是为孝陵,嘉靖年间遂改钟山名为“神烈山”。想起太祖创业之艰难,而今却被儿孙败坏得几近无可救药,付明突然有要痛哭的感觉,遥望着远山,沉默无言。

  众人本是要来喝茶说趣,见他如此,也不知为何。心细如发若冒辟疆者,见他眼望神烈山,隐约猜到了几分,问道:“殿下,可是想到太祖。”

  付明不由得悲出声来,压抑着哭腔道:“慈琅不孝之至,到金陵有十几日,竟未谒孝陵祭祖,慈琅实是愧对二祖列宗。”说着,说着,再也不能忍出悲声,竟号啕大哭起来。要知古人最讲孝道,子要对父孝、臣要对君忠,朝廷也是靠这些礼数统治国家,而不是靠什么预算啊、政策啊什么的。付明本是有些悲伤,这时却想到若要让这些书生意气的家伙同自己意气相投,就不能不再用些手段,那么这种场合就再合适不过了。

  果不其然,这些复社君子虽说都满腹经纶,见惯风月,但却远不能参透这深似山海的帝王之术。就连柳敬亭、王郎这些近臣也以为主公见景生情,有感而发,为他的孝道而深深感动。尤其是付明在哭诉中透露出的委屈,若隐若现的政治观点,竟与这些东林党人之道有相通之处,让在场众生无不扼腕。

  大家当然不能让八千岁哭得太伤心了,王朗上前扶起主公,柳敬亭等人也上前劝解,尤其是吴应箕竟一力承担要在隔日奉陪献王前往孝陵。

  付明哭到后来,也是在哭自己,说儿孙无用,也是在骂自己无能,须用一小女子来铺垫锦绣前程,伤心人自有伤心处,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待他止住悲声,无意中向窗外街上望去,见有几个小贩不自然地站在道边,也不贩卖,心道:这些东厂或锦衣卫的狗腿子来得还真快,见好就收吧。便假做痛伤不能自抑,告辞而去,留下众生叹息不止。

  劳累了整个上午,付明回到王府便感到饥渴难耐,昨夜整宿未眠又伤心过度,勉强吃了几口饭就到在床上,纳头就睡。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付明直觉有熟悉的香味让他异常亲切,嗅了几下就想起这是冬梅的味道。猛得翻身坐起,才发觉已是掌灯时候,烛光映得粉色的锦被越发的鲜红,只是并无伊人芳踪。

  付明想可能是做梦吧,门前却似乎有人影闪过,依稀是冬梅的身影。他本就没脱王袍,这时忙推开门到院中,也没有冬梅的踪迹,院内只有几盏宫灯在秋风瑟瑟中闪烁。不知怎地,付明虽然不相信鬼魂之说,这时也不禁想道:难不成冬梅已经被那奸贼害死了,她的魂魄来找我评礼,手就很自然地摸向腰间的佩剑,却不知何时已经卸下。付明便也不管那么多,他靠着房门,大声喊道:“冬梅,是你吗?快出来。”

  旁边冬梅从前住过的小屋的门却应声打开了,付明定睛一看,正是佳人从房中出来。付明后退了一步,颤声道:“冬梅,果然是你,孤让你受苦了。”

  冬梅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柔声道:“王爷,正是奴家。”

  付明仔细看她粉红的脸蛋,这才确信道:“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这一瞬间,他不仅是喜形于色,竟兴奋得跳了起来。他快步上前紧紧抱着她温软的身体,问道:“梅,咱们是在做梦么?”

  冬梅仰脸摇了摇头,两滴珠泪流了下来。望着她晕红的脸颊,付明揽着柳腰,低下头去,情不自禁的在她唇上亲吻。两人陶醉在这长吻的甜味之中,登时忘却了身外天地。过了良久良久,付明慢慢放开了她,才发现她衣衫到处都用线密密缝住,心想冬梅为了护住自己的贞操,这一天里不知受了多少惊吓,在那陌生的皇城中,不知已有多少次临到生死交界的关头,心中又是爱怜,又是伤痛,把她揽在怀里,进了卧室。又过了半晌,才宁定心神问道:“他们可曾为难你?”

  冬梅听罢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断断续续地说道:“见过了太后,那坏皇帝也到了。说了半天家乡话,太后便让奴家走,皇帝却把奴家带到了后宫不知什么地方,便要强迫人家。奴家不从,还抓伤了他,又打碎了些器皿,皇帝非常生气,便把奴家锁了起来。后来,韩公公就把奴家送了回来。”说着说着,她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看来这一天的的孤身抗暴,让她心力交瘁,此时乍见亲人,放宽了心怀,再也支持不住,不禁沉沉睡去。

  付明看她柔弱的样子,真难想象她竟敢顶撞皇帝,这个性格坚毅的女人在自己怀里却象个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小姑娘,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她对自己仍是那么的信任和爱恋。可是又料到:皇帝好色成性,又如何会轻易地放过这弱女子。想到这里,不禁冷汗直冒,身子一阵发颤。冬梅也微微动了一下,只听她在情人怀中安心的叹了口气,脸露微笑,如花盛开。冬梅这次归来,又让他再次陷入了两难境地。脑中一片混乱,正不知如何是好。冬梅忽然睁开眼来,说道:“王爷,奴家不要再进宫了”。

  付明正要答应,门外明月报道:“主子,司礼监总管韩公公已经等候多时了。”

  付明咬咬牙,对冬梅道:“你先歇着,孤去去就回。”待走到前厅,却看见韩赞周正在品茶,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两个人互相施礼见了面,韩赞周开门见山道:“不瞒王爷,老奴此次来府上,就是为冬梅的事,不知殿下现在有何想法。”

  付明不知道他的意思,只能说道:“还请公公指教。”

  韩赞周轻轻吹了一口漂在茶水上的叶子,压低声音道:“这里说话方便吗?”

  付明当即说道:“还请公公到书房慢谈”。二人进了后花园的书房中,韩赞周还没坐稳就说道:“殿下,目前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你不劝冬梅从了皇上;二、你去劝冬梅从了皇上。无论怎么做,对冬梅而言,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要定了冬梅。对殿下来说,就不同了,皇上已经允诺,只要冬梅主动从他,皇上会看在她是殿下义妹的身价上给她一个冬妃的名份,皇帝说话可是金口玉牙,到时候,殿下的日子还会不好过?但若是皇上强要了她,她就什么也没有了,皇上还会迁怒于殿下,圣眷不再,殿下又如何在这金陵度日。”

  付明心道,所料不差,看着韩赞周老谋深算的表情,他沉声道:“韩公公,你可是先皇遗命留守南京的重臣,你可要替孤寻一个公道。”

  韩赞周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殿下事到如今还不明白,老奴一番心思究竟是放在谁的身上。老奴说去掉脑袋的话,老奴从心里、从骨子里是向着殿下的,但时势比人强,现如今,只有随了皇帝的意思,咱们才有活路啊。”

  付明也听不出他是否真心实意,只好担心道:“冬梅一个女孩家,进了宫里,无依无靠的。”

  韩赞周听了忙道:“这个殿下请放心,老奴自然会安排妥当,否则殿下便唯老奴是问。”

  付明苦笑一声,心道:人若有个三个两短,孤找你算帐,又于事何补。

  韩赞周这才有些急道:“殿下怎么就不明白老奴的心呢?老奴可是为殿下着想,殿下在宫中有一个正妃娘娘说话,朝廷内外又有东林清流护着,东厂方面还有老奴给扛着,便是马士英、锦衣卫又会奈你何?殿下可千万别为了些儿女私情而痛失良机。”

  付明听罢颓然而坐,此事看来已成定局,他缓缓说道:“孤多谢公公指点,自然不敢拂了你的一番美意,明日,孤管保冬梅高高兴兴地进宫做冬妃娘娘。”

  韩赞周这才满意地笑道:“好!殿下,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老奴也多谢王爷的成全,不瞒王爷,老奴也担着这件事呢。只要此事为妥,老奴在皇帝面前便不再矮卢九德一头,以后老奴也定会全心全意为王爷办事,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说罢,便起身告辞。

  付明送走了这老太监,在厅前坐了一会儿,喝了能有两壶茶,终于下定决心跟冬梅把事情说明白。起身回到卧室时,冬梅却没睡,正坐在屋内的灯前剪着纸窗,此时她已经换了件平时不常穿的华丽衣衫,头上挽了个高髻,发饰在火光下闪闪生辉,而杏黄色的薄衫在泛红的光影下竟将**映得若隐若现。见付明回来,她站起来曲身相迎,看着情郎惊扼后转而迷醉的表情,冬梅既自豪又心酸,她悠悠地说道:“王爷,你先不要说啦,奴家知道韩公公今晚来,就是为了进宫的事。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只是,冬梅的身子却要先给她一心一意爱着的人。”

  付明心中一惊,这却万万不可,如果今晚与冬梅发生了关系,别说过不了宫中对妃子的审查,皇帝御女过百,又岂能看不破,那可就弄巧成拙了。他上前抱住了冬梅,鼓足了勇气,将一些她应该知道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冬梅听到最后,沉默了很久才说道:“王爷,冬梅只是个小女子,从不懂什么军国大事,但却明白王爷是一心一意为了大明江山,为了天下百姓。奴没有那么伟大,奴只为了殿下,便不惜此身。”说到最后,还是泪流满面,两人抱在一起良久,冬梅才挣脱了付明的怀抱,走到卧房当中,缓缓地将全身衣服一件件的脱去。

  终于,付明看到了那绝世无伦的美丽**,在烛光下她竟是无比的神秘和纯洁。付明几乎不能正视她,他怕她会冷,她却说要让看仔细了,因为在她心里已经明了:这个身体,过了今晚,永远不能再给最爱的男人瞧见了。多年后,付明在京城的皇宫中仍然不能忘怀那个令人心碎的秋夜,他这一生,穷极八荒,也再没看过比那晚看到的更完美的身体。

  那夜,付明还是把她抱到了床上,两个人就这样厮守了一夜。直到天明,冬梅在他怀中看着窗外,呢喃着:“怎么这么快,天就亮了呢。”

  这天早晨,冬梅被宫中来的太监宫女接走了。付明在回春阁的大门前站了很久、很久,在清晨的空气中似乎还能听见那轻轻的哭泣声、还能闻见那淡淡地香味。回到书房,付明两眼热泪滚滚,几不能见,凭着直觉,在宣纸上难得地用毛笔写道: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生死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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