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钟山风雨_新中华春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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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钟山风雨

  1.“天下太平喽”!

  十一月初二夜,秦淮河两岸依然灯火阑珊,但来往行人却少了许多。在回春阁外的街道上,更夫刚敲过一更,他那破锣一般的声音便惹得道边稀稀落落的行人指指点点,原来他操的竟是山东口音。

  有人说道:“听人说,他是知府大人的一个远房穷亲戚,自山东来投奔的”。

  旁边人问道:“既然是知府老爷的亲属,那怎么没分派个好差事。”

  那人回道:“哼,现在从北面来投靠的人多了,在这南京城里,不下万人;再说了,咱们这是天子脚下,他正四品的官在外省那是西瓜,比朝中那些大老,那还不是个芝麻。想捞个肥缺,没那么容易,做个更夫,衣食无忧的度日,比咱们这些穷老百姓不也强多了”。

  听的人都点头称是,另有人突然问道:“哪为何江北突然来那么多人啊?”

  这时恰巧走过来一个巡夜的衙役,大声呵斥道:“黑灯瞎火的,你们这些人在这里干什么?都给我散开,都散开”。

  近来金陵城中官府捕人厉害得很,听说连朝中大臣也有被抓起来的,老百姓过日子只图个安稳温饱,见有官家的人这么说,还不急忙识趣地走开。

  有知道时事的人,走到僻静处对同伴解释道:“山东、河南已经被胡人占了,听说胡人让当地人蓄辫子,说什么‘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有些山东人已经席裹而下,只为了故国衣冠,唉!”

  先不说南京城中百姓都忧心忡忡,生怕性命产业不得保。此时的回春阁书房中,在幽暗的灯光下,付明的脸色似乎也随着火光的掩映而忽明忽暗,摆在他眼前的是午后先后收到的三份加紧情报。

  第一份是蒲尚任刚刚在北京扎下根后发回的首份绝密情报:清定国大将军豫亲王多铎亲率清智顺王孔有德、清怀顺王耿仲明等统领的马步兵主力计二万精锐,已在十月二十二日推进至距潼关仅二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以多尔衮为首的满清朝廷对夺取潼关的战略意义高度重视,几乎与此同时紧急增派固山额真阿山、马喇希等统兵经山西蒲州渡河协征,并且急调红衣大炮以供攻关之用。李自成的反应同样激烈,由于驻防潼关的大顺军马世耀部只有七千余兵马,难以抵御多铎统率的三倍优势兵力,据满清细作线报,闯酋也已亲率刘宗敏、刘芳亮等大将统领的原拟援赴陕北的大顺军主力赶往潼关。而李自成这种拆西墙补东墙的做法直接导致了西安后防空虚,多尔衮有鉴于此,除由朝廷下旨严责靖远大将军英亲王阿济格督师不力外,还亲自写家信痛骂亲弟不争气,并严令他所率的西路军加强在陕北的南下攻势,必要时可以留下宣府、大同两镇降兵达4万之众牵制在陕北由李过、高一功统率的大顺军,而由阿济格率八旗及清平西王吴三桂、清智顺王尚可喜等部共3万余骑,绕过延安、榆林,星夜奔袭西安,以达到使李自成前后难顾的尴尬局面,最终实现东西两路钳形攻势,将闯部主力全歼于关中。

  蒲尚任此后再无密报,可能是双方的决战还没全面展开,所以进展不大,即使有了结果,消息自关中传到河北,再由河北密报南京也要有十天左右的时间。但此消息没见于朝廷方面较可靠的官方塘报,在南京君臣之间也无相应的议论及反应,足见朝廷情报系统之运转不灵,以及对外界信息之闭塞。不过,接下来的这第二个情报,却是八百里的加急,也许明天就会震动朝野。

  原来,高杰奉史可法军令提精兵二万北上,没想在行至睢州时,竟被镇守该地的河南总兵许定国在席间灌得酩酊大醉,并于半夜,伏兵猝发,把高杰和随行入城的三百兵卒全部杀害。同时赴宴的河南巡抚越其杰、巡按陈潜夫在侥幸逃出睢州后,用八百里加急飞报朝廷。根据郭远聪安插在高营中的细作线报,这个许定国在此之前就已经秘密同清方勾结,并且按照驻守黄河北岸的清肃亲王豪格的要求把儿子许尔安、许尔吉送至清营充当人质。高杰的到来当然会使他惶恐不安,进退失据,于是只好铤而走险,借接风洗尘之机除掉了高杰。可怜高杰一介武夫,自以为兵多势重,许定国决不敢轻举妄动,结果却被身首异处。高营目前上下无人做主,已乱成一团,史可法做为督师江东的辅臣,当然是第一时间得到噩耗,本来他正督刘泽清部南下应天府,逢此巨变,只好再行北上。只是据线报,刘良佐部不仅没有跟随史可法北上,还有设计扣留史可法的迹象,只是史可法侥幸逃脱,兼程北上安抚高营余部官兵去了。而刘泽清则在距金陵只隔一江的扬州府驻留,其意旨在窥视南京,用心极其险恶。

  第三份则更不是秘密,黄得功部近三万之众,号称有十万兵勇,已于日落时分进抵金陵城外,由于马士英、阮大铖等朝中大老亲至营中安抚,才没有叩城而入,但其部卒在城外佳丽升平之地大肆搜刮抢劫,却令城中百姓无不痛恨惊心。同时,皇帝已经感到黄得功兵盛,其进驻阙下,颇有可能图谋逼宫,只好勒令朱明理的外八营调入城中协防。

  任何有政治头脑的人如果得到如此详尽的资料,都会分析此间得失,那么中原乃至全中国霸主究竟该是谁,则呼之欲出。

  此时的付明就陷入了这样的思辩之中,他自九月三十进京,已一月有余,殚心积虑,坐谋天下,也做出了相应的调整、布置,乃至一定程度上的让步与牺牲。但南朝军政经济之**没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西北李自成在战略上的屡屡失策,更使付明感到留给自己的时间太少了。正在谋建的南北两线水陆武装还未能准备妥当,朝中直接指向自己的明枪暗箭却已经多至可以千疮百孔。阮大铖亲自炮制的“顺案逆臣录”早在三天前被已经皇帝御批,旨意已下达至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同时东厂、锦衣卫也在皇帝授意下自前晚起便在金陵城内及所有应天府辖境开始抓捕人犯,一场血风腥雨自此在江左展开。这种形势发展到最后,究竟会株连到什么程度,还是个未知数。黄得功入京后,对整个南京政局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也不能遽下定论。

  看来一味的隐忍,已经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于今之计,许定国醉诛高杰之计,虽非良策,却是应急之方。拿定主意后,付明仍有些忐忑,要知他目前身边既少能谋善断之士,又缺勇冠三军之将。如何能一击必中,没有一点疏漏地夺取南京军政大权,实在不是件易与之事。付明这时有些后悔当初对形势较为乐观的判断,他本来是不缺文臣武将的,至少可用之人是有的,可惜都被他派到了外埠,那么屈指算来,只有朱明理手中有三千兵马可供调配,好在这三千多人已被调入京城,做起事来当会方便很多。

  正在盘算之际,郭远聪奉令赶到,向付明汇报道:“主公,发给薛、封的紧件已让老成可靠的人在天黑后携出,请主公放心,按常理,该是五日内抵达曹州府。”

  付明满意地点点头,看着郭远聪为营救复社人士而连日劳累的样子,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惜之情,难得地称许道:“远聪,坐下说话,这些日子辛苦啦!”

  郭远聪知道主公的性子无常,听他这样说,受宠若惊之余,还是有些搞不懂主公的意图,只好欠身坐下,先谢过主公体恤之恩。

  付明笑了笑,问道:“京内事态可还有新的进展?”

  “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郭远聪说罢停下来整理了一下思路,“今日朝会上,有廷臣质问钱谦益,怀疑他与史可法督刘良佐南下有干系,他当即断然否认。当有人问起,他的小妾柳如是与东林、复社党人来往密切,且在这一事件中有足够人证与物证来证明她逃不脱干系时。钱谦益这个老王八蛋,不仅当场否认与此事有关,而且宣布将柳如是休掉,端的是老奸巨滑。可怜柳如是这个千娇百媚的佳人,据臣所知,今日天黑时被被捕入了锦衣卫。唉,臣在锦衣卫做过,南北镇抚司,那是诏狱阎王殿,任你是千贞百烈,任你是铁骨铜心,都能……”。

  付明听得有些不悦,摆摆手让郭远聪停了下来。钱谦益出卖柳如是,以达到金蝉脱壳之目的,他是早就料到的。但他非常不喜欢郭远聪提起这种事,因为这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将冬梅送进宫中的痛苦往事。

  “远聪,你是想救人了?”不过,付明还是从郭远强的言语间听出了这成意思。

  郭远强脸一红,以为主公怀疑自己好色,对柳如是有什么企图,解释道:“臣是这样想的,柳如是身上的机密太多,与其让锦衣卫知道,不如让我们知道。而且,主公曾与她在香草亭上有过密晤,具体细节还是不要让朝廷知道的好。”

  付明心道,难得你想得精细,便答应道:“好吧,那就快些救人,你可有准备?”

  “这个主公放心,臣保准完成任务!”郭远聪在付明身边时间久了,什么任务啦、工作啦,类似的名词倒是会了不少。

  付明见他这样有把握,便点头示意他立即去办。

  郭远聪想往外走,又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主公,这个柳如是,臣要把她带往城外与那些男人们在一处,恐怕不妥。不知主公可想见上一面?”

  付明当即明白他的意思,小腹不由得升起了一股热流,这个郭远聪有的时候怎么会如此准确的判断出自己的喜好。付明从前读书时,最爱读的一本书是尼克松写的《领袖们》,其中对戴高乐有过这样的记载,这位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总统先生,身边的秘书绝不会长期使用一人,顶多用一年左右。自己也刻意地拉开与下属的距离,但以郭远聪的敏感仍然能够察觉到自己的某些心理轨迹,看来自己道行不深,郭远聪也太适合担任情报部门的头子了。他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同意。

  等郭远聪推门离去,付明的思叙才又展开,他的心思竟被这个柳如是给打乱了。说来也怪,他对这个柳如是有种特殊的感觉,当日在香草亭中轻浮的举动,若是换了别的女子,他是断不会去做的。自己遇到的美女“海”了去了,早的如卞赛玉那般惹火,近得如谢希真那般冷艳,再有顾横波的娇柔,都不象这个半老徐娘能够给自己以莫大的感观刺激,那种令他在见到后就迫不及待地要占有的男性冲动。但这个女子实际上却不是以性感取胜,她的身心充满了理性和智慧,身上洋溢着的不仅是成熟女性的曼妙风韵还有着浓浓的母性,是那种让男人见了不舍得离开的母性,也许这也是她能与钱谦益凑和在一起的原因之一吧。

  付明的心理年龄毕竟已是三十出头的中年人,在他这个年龄段,不再只对二八芒龄的少女感兴趣,更看重的是许多内在的、本质的东西。不过说实话,从香草亭回来后的日子里,付明只有两次想起来了她,对于付明而言,她本是个路人,而他却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为什么事想起她呢?第一次是因为明月不知从何处搞到的一本诗集,叫什么名字忘掉了。这小家伙近来对华美的词藻不知为何有了兴趣,从中摘取了一首抄了下来,碰巧被他发现了,也觉得词境凄美,便要来放在桌边。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付明站起身来,终于从桌案的角落中将那张纸片找了出来。是一首词,名为《金明池・寒柳》:“有恨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况晚来、烟浪迷离,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舫,冷落尽、水云犹故。忆从前、一点春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人到中年,付明对这首词有自己的体会。撇开它华丽雕彻的词句,柳如是在风华犹盛之际,已经感觉到“春日酿成秋日雨”的那种可以预见的衰凉寂寞的命运。这个以“风流文采”著称于秦淮的女人,不甘于风尘沦落,却凄楚地看到自己将会作一场徒然的挣扎。

  付明自己呢,不提从前的世界了,就是现在这个世界也好象在跟自己开玩笑,在作对!他是学文科的,明明记忆中李自成要到明年的正月才会自关中败退,但却不知为何至少提前了两个月。这可是宝贵的两个月啊,还有许多在历史上本不会发生的事情也随之发生了,而且没有一件有利于他所在的这个集团。上天,好象在特意难为着他,而他却有些象三国时的诸葛孔明一样,明知其不可为,却偏要逆天而行。

  同是天涯沦落人般的心境让付明对这个女人有一种渴望,不仅仅是在**上的占有,而是一种心灵的的交流。第二次想起为却是因为柳敬亭。自从出了上次香草亭的事情,这个麻子在付明看来就有些身在曹营心在汉,不过付明并不在乎,他还让柳敬亭对柳如是捎句抱歉的话,柳麻子委婉地拒绝了,有的伤害不是一句话能消解的。但柳麻子不经意地向付明谈起了这位奇女子的性格,让付明明白了这一点,也让他不能忘怀:柳如是是那种饱经风霜的人,她对一切变故都采取泰然自若的态度。一切都不需要明说,一个眼色一个面部的微小变化都会使她立刻明白自己的处境和对方的意图。她从不执拗他人,也不使他人为难,很温顺很平和,和她相处的会很松弛。她很爱说爱笑也很风趣,在人多的场合从不怯场总能落落大方应付自如。她没有小家子自怜自爱的忸怩作态,同天真未琢的少女不同的是,她欢快并不恣肆,雍容并不轻浮。任何调笑挑逗一旦变得狎斜变得不尊重,她就立刻感觉出来。并不是说她立刻就形于色,她感觉得出来但含而不露。这也可能是她长期风月生涯养成的职业习惯,但那种超然物外的镇定与从容,却是她所独具的。

  临了,柳敬亭用一句“皮囊已锈但污无妨”来概况她,而这尤其让付明感觉强烈,付明感受到了她的不可捉摸。以她的智慧,可能早就看透了丈夫的险恶居心,那么她为什么还要去做,这个女人身上究竟有什么力量在支撑,这句话就是最好的答案。她要用一个残破之身去完成男人们不敢完成的事业,皮囊虽已锈,但她的心灵却把自己看得冰清玉洁。

  付明与她从没有肌肤之亲,却能够感觉到与她在一起时的感觉,如果她不爱你,那么即使你拥她入怀,甚至侵入她的身体,你也会感到她神飘天外与你距离遥远……。付明正想呢,却听见有人在门外报道。

  2.报到之人竟是朱明理,这多少让付明有些出乎意外,朱明理这些日子很忙,往往是非召不至。本来想让郭远聪去秘密通知朱明理到回春阁面授机宜,没想这小子自己来了。赐坐后,付明问道:“明理,驻防城内刚刚几日,怎么有时间来孤这里?”

  朱明理一边抹去脸上的汗水,一边回道:“主公放心,没人跟踪过来。臣有要事汇报。”

  付明知道定是紧急事宜,否则朱明理不会连夜赶来。果不其然,原来是皇帝要在明日午后召见黄得功,而后在晚间设宴款待黄营诸将以示恩宠。付明早已从郭远聪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心中也有了打算,但等听完了朱明理的汇报,他还是问道:“明理,你可有什么想法?”

  朱明理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道:“主公,机会难得。只要在明晚一举捕获黄得功和马士英一党,则大事可举!”

  正与付明不谋而合,付明也没加掩饰,只是追问道:“没那么简单吧,京城中藏龙卧虎,咱们动起干戈来,后果难料!”

  朱明理绝然道:“主公,臣生长于金陵,最清楚留都人文地理,城中宵小实不足虑也。黄得功此次进城只带手下卫队数百,如果主公再不断下决心,只恐将来悔之晚矣,望主公明鉴!”

  付明心道,如果事情不慎败露,这可是屠族的大罪,这小子或许是忠心可嘉,或许是为了建功立业,或许是为了锦绣前程,但如此为自己下力做事,实属难得。他本来主意已定,但用将不如激将,只好按住心头的一丝激动,有些不屑道:“凭你手下那三千无赖,这才整编几天呢,如何与城中禁军相斗。”

  朱明理听主公这样讲,果然愤道:“主公,臣所属虽尽皆无赖,但随臣多年,与臣上下同心。臣号令一下,皆死士也,战于阵前,足可以一当二。”

  付明心里不由得一颤,还是低估了朱明理的亲和力,别看他平日里虽没有长官的气派,手下那班各省无赖恐怕也因此而更喜欢他。朱明理不好金钱财帛,于是尽施于部属,这样的长官在当今实属难得啊。只是,这些所谓的死士都一心一意地跟着朱明理,等明日一举定策,必要加官进爵,今后自己又如何节制。

  付明正在计较得失,朱明理却以为他仍在犹豫,继续劝进道:“主公,臣所言句句属实。臣已经盘算过了,明晚只待天黑,臣便将城门紧闭,然后率我部精甲直扑皇城……”

  朱明理刚说到这儿,便被付明打断了,付明问道:“城中内八营精锐与你相当,另有锦衣卫属兵,皇城禁卫营,其兵力总和远大于你部。你又有何胜算?”

  朱明理苦笑道:“这就有劳主公,明晚主公也会被邀赴宴,臣知主公在宫中早有安排,现在不正是起而用之时。到时候,主公以摔杯为令,所谓擒贼先擒王,把赴宴诸人先行稳住,则臣攻皇城必势如破竹。”

  付明听得有些不悦,这厮竟要让主上轻赴险地,不知是何居心,至于在宫中的势力,要一举掌握局势,实在有些难度。思索中,双目陡射精光,在朱明理身上不停逡巡。朱明理也明白主公的顾虑,心中不由得大为失望,自己为了主公可以抛头颅,洒热血,怎么到了主公那里,竟是这样胆小怕事。他自以为胸怀坦荡,便没在乎主公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付明与朱明理虽只相处一月,但一直非常投缘,见其表情,便知其意,心中也不由得豪气大盛。久锢留都,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争不如凭此良机搏上一把,或还有胜算;即使失败,大不了逃离京城,到外省再闯开一片新天地。只是后路还要想好,所谓进可攻、退可守也。于是对朱明理说道:“好吧,便依卿所言,但孤要与你约法三章。”

  朱明理见主公突然想通了,高兴地问道:“主公请言,臣定会遵守”。

  “这第一条,便是你必须勒令属下,不得扰民,不得借城中战乱,而行抢劫**之事,打仗是军人之间的事,不要伤及城中百姓。否则杀无赦,能做到吗?”付明可不想夺了政权,却失了民心,老百姓对他毕竟还不了解,对他们而言,无论谁当了皇帝,不过是肉食者谋之,自己只要能在乱世保住身家性命便好。

  朱明理愣了一下,笑道:“请主公放心,臣的手下虽然都是些无赖,但不是强盗。”

  “好!”付明继续说道,“第二条,此番夺权,你所部兵马不会因此而加官进爵。四镇无功而得禄,遂成尾大不掉之势,孤不想重蹈覆辙,你可有办法说服部下。”

  “这个嘛”,朱明理心道可就难说了,让手下的弟兄卖命那不成问题,可是连个回报都没有,可就难得多了。付明见他有些犹豫,便追问道:“明理,你可曾亏付兵饷?”

  朱明理紧忙摇头道:“这种事,臣是不会做的。京营的兵饷,朝廷从未拖欠,臣也不曾有一分一银的克扣”。

  “那你还怕甚,怕他们不听话,哗变嘛?”付明心知肚明,面上却装作不解。

  朱明理苦笑道:“主公,现在这世道,臣可以不要高官厚禄,但是臣手下的那班兄弟们可难说得很。”

  付明愤然作色道:“定策有功,便要进爵;将来还有许多仗要打,胜仗越打越多,朝廷要赏,那还赏得起吗?”说罢,他停下思考了一阵子,向朱明理说道:“这样吧,要官没有,要赏银,孤现在还赏得起”。

  朱明理本来以为主公还会坚持,这时见他终于吐口给钱了,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地,却没想到主公的下一句话让他更加意想不到。“第三条,明晚大事妥定后,明理,你所部四千兵马都要遣散,刚才说过,现在孤还给得起。但是,这种兵,时间久了,孤是用不起的,他们必须解甲归田。”

  “这”!朱明理心道,这事还没成,主公怎么就要卸磨杀驴了。付明知道他的心思,便语重心长地说道:“明理,孤是信得过你,才会打开天窗说亮话,提前把事情说清楚。当兵的,本应以服从为己任。如果你一味凭金钱地位去利诱,那么当有人比你出更好的价钱去收买时,难保他们不会生出异心。到时候,你的兵要怎么带,你说说看。”

  朱明理黯然,自左良玉割据以来,除阵亡的封疆大吏如孙传庭等还能唯朝廷命是从外,大大小小的边将、总兵,又有几个能够完全听从朝廷调配。当兵的,又有几个能完全听从长官指挥,往往打起仗来,还没等敌人发起进攻,人就先跑了,再到老百姓家里大肆杀戳一番,拿百姓人头充功。主公所言不虚,但这四千人是否能够被顺利遣散,他也没有把握,况且遣散后,自己手下再无兵马,主公又何以为恃。

  付明看到朱明理为难的样子,叹了口气,“实际上,这件事也不是没有通融的余地,孤这里有解决之道。想你手下的这些泼皮无赖长年当兵,早已不知谋生之道,被遣散后甚有可能聚众成匪。关键在于,咱们如何来做?”

  朱明理眼睛一亮,想听主公把事情全交待清楚,不想付明话锋一转,又向他问道:“明理,想过事成之后,我们该怎么做吗?”这就让朱明理有些头疼了,他这些日子只在想如何夺权,却没想过那么深远,于是只好照实答道:“主公,臣以为在将黄得功擒获后,要把他的近三万的兵马收编过来。”

  付明微微一笑,“他们会那么听话?你带的兵都要钱要官,黄得功的手下在主帅被朝廷处置的情况下,会那么痛快地就被整编吗?还有,孤再问你,如果整编成功了,下一步又要做什么?”

  “这个嘛,臣还没想过,主公英明,请主公示下。”朱明理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付明听罢将脸一板,严肃地说道:“明理,你要记住,凡事要谋长而定,做一步要想到下三步。难道你带兵打仗也只是凭一时义气,看到有机可逞便蜂拥而上,漫无目的,不讲究兵法韬略吗?孤让你多读书,你可曾读过?”

  朱明理有些不服气,打仗是打仗,主公问自己的却是朝政,根本是两回事嘛。付明也没再批评他,对朱明理严厉,是因为将来还有更重的担子要他扛,这个以朱明理的头脑,自然会想明白。于是也不想再跟他谈下一步的作为,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吧。“便依你所言,明天日落后,以皇宫东门火起为令,你带所部迅速进抵皇城,平乱党,清君侧。”付明字句斟酌,还是打出“清君侧”的名义比较妥当,自己早就立誓不当大明朝的皇帝,况且篡夺皇位,传出去也不利于下步的作为,于今之计,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好。

  “是!朱明理得令!”朱明理非常兴奋,看来明晚注定是让自己千古留名的时刻,但他心中疑虑未消,只得又问道:“主公,那臣的部属究竟是否要解散啊?”

  付明正等着他问呢,便回道:“孤刚才说过,不是没有办法,你想想看。”

  朱明理摇摇头道:“臣想不明白。”

  付明正待回答,门外又有人报道:“臣郭远聪见驾!”

  付明心道,正好,现在自己在金陵城中的两个主要干将都到了,今晚便开一次会,便让郭远聪也进屋坐下说话。郭远聪却没坐下,匆忙向付明报告:“主公,臣让手下去救柳如是,但晚了一步。”

  付明心里咯噔一下,真***倒霉,只要跟自己沾边的女人没有不出事的,谢希真受伤已经近十天了,才略有些起色。这个柳如是也不知性命是否堪忧,当下里也没动声色,只是缓缓说道:“远聪,你还是坐下慢慢说”。

  郭远聪还没坐稳,便报道:“柳如是小产了,流血不止。臣的手下赶去时,校卫们嫌脏,已经把她拖到了衙门外的臭水沟里,让她自生自灭。”

  “他们不要口供了?”付明听得有些疑虑。

  “臣急忙把她送到相熟的一个接生婆哪里,这才发现,柳如是的舌头好象被她自己嚼断了”。

  “啊!”付明与朱明理听罢都有些惊骇,好一个烈性女子!朱明理抢着问道:“那她还能活过来吗?”

  郭远聪黯然道:“这可难说。”语罢,君臣三人一时间竟对坐无言。

  过了一小会儿,付明叹了口气道:“柳如是出身娼门,但她出淤泥而不染,其节义可立坊,可传百代,可为我等堂堂七尺男儿效法。如果我大明军民都像她这样有骨气,中国就不会亡!将来,孤定会为她的这种事迹大书特书,以激励士气民心。远聪,你送她去的地方可稳妥,不会误了卿卿性命吧?”

  郭远聪没想到主公把这件事情看得这么重要,用21世纪官场上的话讲,就是已经放到了“讲政治”的高度,这时听主公问起,他急忙回道:“请主公放心,这个接生婆姓范,人称“范夫人”,不仅在金陵知名,号称江南第一,而且还在太医院挂号呢!”,还没说完,郭远聪便看到付明与朱明理质问的眼神,接着解释道:“别看她出名,但绝对可靠,请主公放一千、一万个心,若是送到别处,当真有可能性命不保!”

  “好了,关于她就先谈到这儿”,付明接着将刚才与朱明理商议的事情说了一遍,来征求郭远聪的意见。

  郭远聪知道主公大计已定,此事即便有千难万阻也要铤而走险,何况胜算也不是没有,所谓富贵险中求,如果主公是真命天子,冥冥中自会有天助。虽然有些心怀忐忑,也不便提反对的意见,只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主公,臣以为整件事最关键、但却最薄弱的一环全在明晚夜宴,而主公轻赴险地,一旦出了什么事情,臣等实不敢想象后果。因此臣以为,是否可以更改行动的步骤,改日由臣率手下死士在今晚就入黄营先行狙杀黄得功等黄营将领,而后再由朱兄护送主公出城,直趋黄营,以“清君侧”名义来接管这三万兵马。只要有军队在手,就不怕朝中有谁敢反对,到时候大事自会成功。”

  付明又何尝不想这样,这曾经也是他的腹案之一,但这样做的不确定性太多了,主帅被无缘无故的暗杀,这三万多人还会那么听话吗?朝廷方面只要能扼守南京一日,自己就难以控制住三万散兵,因为兵士们会发现,原来献王代表的不是朝廷,自己反成了乱党。一旦局面由此失控,即使自己能侥幸逃脱,乱兵也会借机冲入金陵城中,或者在三吴之地闯荡,到时候生灵涂炭,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而把黄得功诓入京中动手,九门紧闭,黄营官兵就很难冲入坚城利炮的南京城。等朝廷变了天,皇帝旨意一下,大势即定,谁还敢妄动干戈。

  想到这儿,付明向郭远聪笑道:“远聪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万事以仁为本,你的这个腹案于孤是万全之策,于城内外而言却有可能导致灾祸,还是依前计吧。”

  郭远聪只好回道:“主公英明”,接着又想道明晚的布置,没等付明再问,便答道:“主公,明晚夜宴时臣在宫中、禁军与锦衣卫的那些手下都会出动,臣也会率手下高手前往皇城协助,力保一举成功”。

  付明听到郭远聪说起“手下高手”,忍不住向他瞪了一眼,心道:就是你的那些“高手”让谢希真等人进孤府如履平地,如果不是谢希真杀了那些东瀛忍者,明晚还真是有不少变数。即使是这样,意外之事还是难以估量。想到这儿,便与郭、朱二人研究起明日行动的一系列细节问题。

  很快就到了三更天,付明看看面前的两位,站起身慨然道:“就到这里吧,明日有劳二位了。为了我大明江山,为了千万黎民百姓的福祉,咱们祸福与共”。说罢,伸出手来……

  其他二人搞不懂主公的意思,听主公说得慨慷激昂,他们自己也被感动得热血沸腾之际,主公却伸出了右手,只好也跟着伸出右手。

  付明哑然,才想起他们还不懂得握手的礼节和意义,只好抽回手来,正待解释,门外响起谢希真那略带些沙哑的笑声,“你们三个大男人,深更半夜,要在这里过招吗?”

  付明还好,其他二位的脸色这时变得有些惨绿,自从谢希真进了回春阁,付明的臣下就没了好日子过。她喜欢恶做剧,以朱明理之能、郭远聪之诈,也要自愧不如。这时听了她的声音,都心若孤弦,生怕又触了楣头。

  “希真,这么晚了,还要兴致到孤书房来”,付明有些恼谢希真有时的不识体统,言下之意自然是希望她快些休息。

  谢希真的艳色在书房昏暗的灯光下竟也没有一丝遮挡,只是身材脸宠清减许多,她是多机灵的人,听弦声知雅意,还能听不出付明的意思来。本要发作,却见付明脸色凝重,便笑道:“你恼我烦你,我还没时间理你呢”,说着说着,就要向书房外走。

  付明心中知道,谢希真纵横江湖时间太久了,这种家庭生活还不太适应,该给她找些活来做。想到这儿,问起郭远聪,“远聪,你看明晚有什么地方用得上谢希真,她这几天闷得发慌。”

  郭远聪苦笑道:“臣以为还是让她和王朗、姬际可二位仁兄保护殿下的安全为宜”,付明知道他的想法,以谢希真的功夫和现在与自己微妙的关系,放到下属的部门中很难安置,再看一眼朱明理,这位副将大人的大脑袋也在不停地上下点头。

  付明叹了口气,看来还得为这姑奶奶想别的出路。又想了刚才要谈的问题,他向其他二人问道:“如果明日大事没成,你们可曾想过退路?”

  3.郭远聪听主公问起,便主动答道:“主公,明日大事不成,吾等当誓死保卫主公北上曹州府与薛、封部会合。”

  付明点头应道:“只能如此了,可惜了一个月来在南京的苦心经营”,见朱明理有些不明所以然,便让郭远聪介绍一下薛云飞等人在山东的情况。原来,薛云飞等北去后,发现中原已不可据,便与山东榆林地区的绿林好汉合兵一处,现在汰弱留强,仍拥兵过万。

  “所谓榆林”,郭远聪解释道,“万历爷时,山东天灾**不断,曹州府濮州、范县一带人烟稀无,榆钱落地而无人拾,到如今皆成大树,继而成林。先皇在世时,便有巨寇利用茂密的榆林作掩护,并在地下挖掘纵横交错的通道,长达数百里,神出鬼没,颇令朝廷头疼。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若干年后竟成了主公在鲁豫唯一的根据之地,至于从前的寇首,如张七、任复性等已被薛、封等设计除掉,但仍有:梁敏、杨三吾等首领心向朝廷,愿服从教化。”

  朱明理早知道主公在江北还有伏兵,没想到竟是一群“义军”,他成长于留都,不免对“草寇”有些偏见,听罢忍不住说道:“主公,薛兄等的英武,臣早有耳闻,但是这些绿林草寇,能否为主公所用,臣实在是有些怀疑”,这时却忘了自己手下都是些无赖。

  付明听他这样讲,知道这是世人偏见,也没责备他,只用温言劝解道:“国难当前,要成大事,要粉碎胡人铁蹄,就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别说是榆林那些还没成气候的小寇,即便是与孤有弑父之仇的闯逆,只要他肯抗击满清,孤也会主动联合。事实上,所谓的草寇,除了一部分生性顽劣外,都是被逼上梁山的,你曾留连市井之间,听过柳麻子说的《水浒》吧?”

  朱明理听得将信将疑,仍有些疑惑,只因主公说到还要与闯逆联合,这让他感到一时间无法接受。难道主公真的不恨那些夺走他父母性命与江山社稷的仇人吗?主公的心机实在难测,让他难懂。郭远聪也是第一次听主公如此明确地谈起对李自成的方略,心里同样惊异。

  付明看在眼里,知道现在必须说清楚,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于是又解释道:“凡事有目的,才有行为,最后是结果。我们明天要举事,是为了什么?难道只为了权利与地位!当然不是,孤要做的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只因当今朝廷不思进取,坐视胡人南侵,于此山河玉碎、大厦将倾之际,才痛下决心,背着‘骨肉相轧,祸起萧墙’的骂名逼宫清君侧。若是我主圣明,此举实非我愿。同样的道理,闯逆,孤不共戴天之仇敌,但与胡人南下后易我故国衣冠相比,孤的血海深仇便要放后了。所以,孤才有与其联合的用意,二位可有异意。”

  朱、郭二人均点头称是,主公的立论虽然新颖,其道理却很简单,既把胡人看做比李自成更危险的力量来针对,联合所有汉人来抵御胡人南侵。付明又简单地介绍了关中形势,末了总结道:“时不我待,孤本还要隐忍不发,坐待南中生变,现在看来只有拼上一把,迅速夺取江南政权,提前做好抵抗满清席卷东南的准备。事若不成,便即刻北上,自山东出兵,占据两淮,渡江重整留都局面,只可惜了江南花花世界。”

  “宋献策带来了吗?”付明说到这儿有些渴,便一边喝水,一边向郭远聪问道。

  “带来了,在门外候着呢”,郭远强站起身,“主公可要立即见他”,见付明点头同意,不多时便将宋献策给带了进来。

  宋献策这些天看来日子过得还不错,脸上少了许多风尘,多了些红润,向付明行礼后,竟开门见山,破题而问:“殿下是否要即日起事?”

  付明与宋献策当然是心照不宣,宋献策曾献阳谋于驾前,这次又连夜召来相见,必是此事无疑,其他两人却不知其详,还以为是这半仙的神卦呢。

  付明没有点破,将来可能还要用这个人,留一些神秘,倒有许多益处,但也没有立即切入主题,只将手中杯往桌面上一砸,屋中的人心里都不由得一震,不知他为何生气。那杯中满满的茶水这时却没因震荡而溢出,只在杯底碎开了丝丝裂纹,这是付明最近几天从姬际可那里学来的形意拳中非常漂亮的一式“源远流长”,正所谓化力于无形之中,融劲于心意之间。屋中诸人都是练家子,震惊之余,也都不由得暗自赞叹。

  “宋献策,你看这茶杯,什么时候会裂开?”付明有些答非所问的反问道。

  饶是多有急智,宋献策这时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付明究竟是何用意,只好模棱两可的答道:“小民以为是早晚的事。”

  “哼,哈哈,哈哈哈”,付明笑得有些诡异,让郭、朱二人也觉得大大的不妥。“宋献策,既然是早晚的事,你还不把事情说清楚,难道要见了阎王再说”。

  “小民不懂”,宋献策隐约猜到了献王恼怒的原因,但他的个性使然,这时依旧嘴硬。

  “也罢”,付明叹了口气,“孤本来要给你这个机会,你既然不争气,那就罢了,远聪,带他出去”。

  宋献策眼珠子一时间滴溜乱转,在郭远聪将他拖到门口的时候,终于应道:“殿下,小民全招了”。等他全部说完,郭、朱二人才知道,这小子从关中出来后,先投靠了清廷,没想阿济格等满州诸帅一来不信,二来根本不屑,要将他宰了。他九死一生,从清营偷偷跑出来,在江北实在混不下去了,才到东南来招摇撞骗。

  “你这样的人,你说,孤该怎么用?”付明见他全说了,便不再隐密,从袖中摔出一份蒲尚任同这次密报一同报来的,关于宋献策的调查报告。

  宋献策拾起来看罢,暗惊献王线报之密,竟能从千里外的山陕得到如此翔实的情报,在这样的主公驾前奉守,那还敢有二心吗?便也不再隐饰,开诚布公道:“大丈夫名节既不全,当立盖世功名如管仲、魏征可也。”

  “你好大的口气”,付明冷笑道,没再骂他,是因为宋献策实在太会拍马屁,他以管仲、魏征这等千古名臣自诩,自己便俨然是齐桓公、唐太宗一样的明君,又如何去驳他。“你说说你还有些什么能耐?”

  宋献策再次问道:“殿下可是明日便要动手?”,这次付明点点头算是应允,心道,也不怕你跑了传出信息,便听你说说也无妨。宋献策这才继续说道:“那殿下又准备如何做?”

  等郭远聪在付明授意下把计划简单说了一遍后,宋献策摇摇头道:“殿下,你只凭在座的二位就要袭取皇城,未免太冒险了,再没有可以动用的力量了吗?”

  付明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被孤营救的复社党人是孤的政治砝码,孤的两位入阁恩师到时候也会义无反顾要站在孤的一边,还有自阮大铖上台后离职的诸位阁老也都会听宣返回内阁,只要计划成功,控制朝政当非难事”。

  “复社”,宋献策冷笑一声,“殿下真以为小人无党,君子有党吗?”

  “你别阴阳怪气的”,朱明理有些恼怒这个宋半仙的态度。

  “嘿嘿”,宋献策干笑几声,“小民想与殿下单独谈谈”。郭远聪听了他的话也如刺在喉,说不出的不自在,正待反驳,付明却同意了,只好与朱明理一同到别屋先候着。

  “说吧”,付明也有些不耐烦,不过这老儿上次跟他谈起的天下布局,至今仍让他不能忘怀,这个人的脑子里还是有些新鲜玩意的。

  “殿下,小民这次是真心实意投靠于殿下的,所以小民也就无所避讳”,宋献策先说了番开场白,然后接着说道,“殿下的布置虽然粗糙,但以殿下目前的实力,小民也说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但小民想知道的第一件事是,成功之后,当今南朝天子如何处置?”

  付明面无表情,扔出一句,“你说呢?”

  “既然是清君侧,当然不能伤及其性命,但他活着一天,我主的宝座就还有会人觊觎窥测。正逢战乱,殿下如果自此一帆风顺,当无后忧,但若遇有难事,难保没人出来捣乱”,宋献策从付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殿下可还记得建文旧事?”

  “啊”,付明再沉得住气,这时也禁不住在心里打了一下冷颤,这是他的死**,不能与任何人道的话题,竟被这宋献策谈起。建文帝是怎么死的,被大火烧死的,宋献策的意思是把皇城一把火烧了。可到时候总得有人来为此负责吧,朱明理!不,绝不可以,这是股肱之臣,便如手足,岂可放弃。

  “让黄得功来背起这件事,就说他要私立潞藩,这样下来就把潞王就一同解决了”,宋献策咬咬牙,反正已经说出来了,要死已经死几个来回了。

  付明一阵冷笑,呼出的气息也有些急促,把他面前的烛火吹得摇晃个不停,在宋献策看来,他的脸也就忽明忽暗,阴晴不一。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宋献策继续说道,“这件事让郭远聪去做,朱明理的军队不要参与这种宫闱密事”。

  “不用你来教孤如何做!”,付明喝道,“继续往下说”!

  “黄得功营中诸将,自总兵起到游击,一个也不能留”,宋献策经历过李自成从盛至衰的全过程,于带兵之道颇有研究,“殿下应该亲赴军营,安插得力手下,并从军校中选有勇有谋者破格提拔,万不可让朱明理的外八营直接去接受。”

  付明定了定神,待要喝茶,才发现刚才那杯茶水因杯裂而将流尽,便要换杯自己倒茶,宋献策急忙上前,替他满上,一语双关道:“殿下,有些事还是让我们这些人去做吧,我主不必操心”。

  “朝中的阉党当然要扫荡一空,但如马士英、阮大铖这样的阉党巨魁还要留活口,殿下要拿他们当活靶子,要三法司会审,诏告天下,以固我民心”,宋献策一边沏茶,一边轻声叙述,“但如钱谦益这样的东林党魁反倒要趁机削平,朝野内当不会有任何疑心,这些人清谈误国,本朝累三代也没机会全盘打压,现在正是好时机”。

  “朝中经过这样一番整治,当是换了一番新气象,所谓‘正人盈朝’也。纣王臣八万万而无党,有八万万党;文王有臣十万而有党,止有一党。到那时候,我主的朝中也有党,止有一党,乃我主之党。只有这样,殿下才有时间亲督兵马底定两淮,争霸荆襄,先图我东南之根本也。”宋献策言语间已是千万颗头颅落地,却似无事人一般,继续说道:“殿下能否跟小民说一下湖广与两淮、山东的局势”。

  听到这里,付明已经非常厌恶他,这厮比起陈邦还要心狠手辣,养在身边莫要被他反噬了,可是他又说得句句在理,有些甚至是付明想到,而又不能去深思,不能去做的,他和郭远聪一文一武,竟是自己身边最黑暗的角落。这时听他问起,只好亲自将形势说了一番。

  宋献策听罢想了想,说道:“上次小民就跟殿上说起天下四角与四边的关系,前人曾言:‘欲固江南者,必争江汉;欲窥中原者,必得淮泗。有江汉而无淮泗,国必弱;有淮泗而无江汉之上游,则国必危。’以目前的局面,东南之不保几成定局,殿下守此残破之局,而抵虎狼之师,亘古而未有过。便如南宋积弱之局,两淮根本、荆襄重地也从未有我朝当今之局面,殿下明日的行动如若不成,以当今朝政之靡烂,东南断然不保。自古以来,还没有能从西南或岭南再起者,我汉家江山自此沦落,几成定局。”

  付明在心里虽然认同其关于东南的分析,但对最后一句却不以为然,这些都是陈糠烂谷子的旧朝故事,自岭南出兵底定全国的也有过啊,国民军北伐吗?在德不在险啊!但明日事败,东南不保几成定局却是属实,他脸色凝重,沉声道:“别说废话,直陈攻略。”

  “好!主公明日事定,若能狠下心来,全依臣所言,那么军饷开支就可从那些附逆的高官显爵中来。用上几日功夫收编了黄得功的兵马,再令朱明理守金陵,主公领全部主力直趋广陵(即扬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刘泽清所部当非难事。”宋献策不知不觉地称付明为主公,两人都在思索问题,说的人没在意,听的人更没察觉。

  宋献策知道主公对亲征之事必有疑虑,于是继续说道:“自正德以来,我朝还没有御驾亲征的先例,吾主亲征于民心、于士气都是莫大的鼓舞,到时候,臣愿追随吾主鞍前马后,出谋划策,必求马到成功。而且,刘泽清胆子并不大,否则早就南渡了,至少也该占领京口,以遏留都,但他不敢。所以,等殿下真的驱马到他营前叫战,只怕他的骨头都要软了,还不老老实实交出手中兵马。至于在寿春的刘良佐部,要防止他投降胡人,他的弟弟刘良臣早在崇祯四年大凌河之役时就已随总兵祖大寿投降清廷。所以主公要急令远在曹州的榆林军迅速南下,配合史可法收编高杰旧部,先驻于彭城(今徐州)以观事态发展,只要刘良佐有北遁迹象便可判断其要叛变。主公可率部追击,而徐州驻军据泗水要冲,是其北逃必经之路,到时候看他还往哪里去。南北夹击,则江南四镇尽归吾主之手。”

  付明见他说得累了,便示意他不妨坐下说,宋献策说在兴头上,也没在意,继续说道:“江南以江淮为险,而守江者莫如守淮。南得淮则足以拒北,北得淮则南不可复保矣。主公既得两淮,则不可轻言放弃,可选择一位老成能守之将帅固守淮西寿春、凤阳一线,再一位守住淮东盱眙、山阳一线,则水陆联线,足可抵御北骑南下。山东,两淮江南之屏翼,所谓翼蔽淮泗,巩固江淮者也;淮北彭城、下邳则乃淮南之屏翼,但已均不守。只因东南上游局势同样险恶,湖广一日不平,则东南一日无宁日,主公的主力还要溯江西上,分别解决九江、武汉、巴陵、荆州、西陵等大江沿岸诸镇,最后重兵北上,克复闯逆镇守之江北襄阳重镇,如此下来,才算稳定住东南局面。”

  付明听罢算计道,全据长江,难点只在九江,只要小左部肯归顺朝廷,湖广的平定相对就非常简单,其总督何腾胶也算是个故人,当会听令无他,江北诸郡在朝廷大兵当可望风披靡,就差襄阳一地啦。那里有大顺军白旺所据的近十万精兵,也是李自成最后的根本之地,要夺取有非常之难度。

  宋献策熟悉大顺军之情况,也知道这个道理,他紧接着说道:“不瞒主公讲,目前是秋冬季节,秋高马肥,大地坚净,江河枯竭,不利我南兵水陆做战,却极利北方铁骑驱驰。所以,臣才劝主公弃守彭城四战之地,至于襄阳,若不取,则必积弱啊。”

  付明心道,你是定要孤与李自成翻脸才好啊。

  4.付明正与宋献策商议着呢,窗外却传来了一声闷雷,竟震得书桌上的物什跟着颤动了一下,秋风也猛烈地刮动着窗扇沙沙作响。说来这怪,天刚落黑时还满天星斗,突然间就风雨交加了,付、宋二人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便都没再言语,各自想起心事来。

  付明当然还在斟酌明晚的一些细节事项,宋献策这时候想得却要可怕得多,适才被郭远聪带来时,由于多年卦算的习惯,他简单地观了一次天象,发现西方太微星旁,出现一慧星,长数丈,按《易》理所述,这是当今天子帝座不保,有少主欲侵帝位的征兆。所以,他一直认为明日起事,虽然有些操之过急,而且胜败之数各占五成,但最后的胜利必将属于献王。这突然而至的大雨却突然让他警醒,殿下要谋位,天象已现,却又来雨,雨则水也,水则清也,清即满洲胡人,难道会让胡人坐收渔翁之利。进而又想到,献王是崇祯皇帝的太子,该是真命天子才对,那么太微星旁出现的慧星,就是有人要害他,今晚密谋布置的恐怕不仅仅是献王,在这六朝故都中的某一处阴暗角落,也许正有人在设计针对八千岁,这突然而至的大雨难不成是上天特意来提醒主公的。想到这儿,宋献策有些犹豫是否该说出来,自己毕竟与献王只是萍水相逢,比不得那些与他共过患难,一路追随到南京来的股肱之臣,如果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岂不扫了主公的兴,到时候以主公那让人捉摸不透的脾气,自己的性命能否保住都难说;如果不说,难道自己就不发一言,坐等事败吗?

  宋献策正在沉思不决时,却听付明叹了口气,起身向窗前走去,似乎要看雨势如何,他连忙跟着站了起来,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主公的脸色,这场秋雨似乎打去了献王本来非常高昂的兴致,宋献策发现主公陷入了沉思之中。

  付明背着手看着窗外雨中的花园,几盏宫灯被雨水打得摇摇晃晃,花园的尘土也已经湿透,不时被大粒的雨珠打得砰起泥水。看了好一会儿,付明才发话问道:“宋先生,你老实说,明晚到底能有几分把握?”

  付明这一声“宋先生”让宋献策受宠若惊,与这位新主公打过几次交道,被称作“先生”这还是头一会。他总自命自己是那种“汤武偶相逢,兴王只在笑谈中”的治霸之才,但现实却让他屡屡受挫,虽然他有自己的理由:从闯营出来是因为他过于直言而性命难保,投靠胡人却是因为被人家逮住了等等。但是,宋献策自己也明白,这些都不是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在乱世中,象自己这样朝三暮四的人虽然很多,但想要取得新主公的信任,却难于登天。没想到的是,这位一直对他不假颜色的八千岁却突然之间称他为“先生”了,那就是把他当做自己人了,他终于又有了出头之日,不会“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虽然心涛澎湃,但宋献策毕竟是见过大识面的人物,他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定下直言的决心,含着眼泪,声音也微微打颤,恭敬地向付明说道:“主公,臣本卑鄙有罪当死之徒,蒙主公不弃,堪以重任,参与庙算,只想竭力以报主公恩宠。但明晚的行动,臣却有许多疑虑。”

  付明暗暗点头,这个宋献策看来还有些血性,也知道感恩图报,是可用之才。现在他不再象初次见面那样鼓动自己起事,是真正开始为自己的事业动脑筋,想办法。况且,若说有疑虑,自己也有一些,先听听他怎么说,便跟着问道:“有何不妥?”

  “不瞒主公讲,卜卦一道,易理变化玄妙,但往往事出偶然。臣平日遇事,重在以常理判断,不靠占卜,但也曾屡屡应验。年初,李自成要赴山海关外平定吴三桂,让臣先观天象,大军进至通州时,臣发现竟有“白虹贯日”的天象,臣冒死向李自成进言后,他却全然不信,仍一意孤行要出兵北伐。待一片石决战时,果不其然,鞑子兵自关外偷袭而出,闯营一方则狂沙遮面,血战的结果是,胡人与吴三桂虽遭重创,闯营却是主力尽失,精英殆尽,可谓一战而失天下啊。而明日之事,臣今晚在来此的路上发现西方太微星旁,出现长有数丈的慧星,主公理应是九五之尊,那么此兆就当解为,有小人要算计我主。”宋献策说到这儿,需要整理一下自己有些模糊的思路,除了卦算外,长期政治斗争带给他的那种类似“第六感”的直觉,有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付明听他这番话说得玄乎,心里越发得不在意,不料宋献策的下一句话让他感到震惊,“主公,臣以为目前我们的所有决策都是依靠单方面情报而做出的基本判断,而这些情报并不全面,在留都厂卫缇骑横行的情况下,其真实度也大打折扣。尤其关键的是,据臣所知,咱们并没有完全知晓黄得功进京的真实目的,臣有一个最坏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宋先生,今晚你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付明心里隐约猜出了宋献策要说的话,而这个可能正是自己暗暗担心的。

  “主公,臣以为黄得功进京速度过快。主公请想,如果是朝廷察觉刘泽清南下动机后才传令黄得功东进,那么就算黄部驻地比刘部更接近南京,这样的时间差也至少会让两部在南京对垒。由此臣推断,黄得功要比刘泽清还早一步起兵,也就是说,是朝廷先下密旨令其东进的。南朝掌权君臣即使再昏溃无能,也不会毫无理由地让藩镇领兵进京,也就是说朝廷感受到了威胁,而且已到了十分紧急的时刻,这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让黄得功进京勤王。但是,在没有得知刘泽青南下的消息之前,就令黄得功进京勤王,其用意在谁?绝对不是单纯的东林、复社党人,否则以那帮人书生意气,根本用不着动用三万人来围剿啊,殿下时下所处之境地实在太过险恶啊!”

  宋献策说到这里,付明已经感到自己脑后阴风阵阵,原来朝廷真正要对付的人是自己,可叹自己还在一直地营救别人,不知自己随时有可能身陷囹圄。有可能是自己在短短一个月内,摊子铺得太大,其间就难免有疏露之处,马士英等人多少已经洞悉其中部分内幕,这才决定先下手为强,明天的所谓“夜宴”恐怕正是引自己上钩最好的诱饵,“人赃俱获”啊。

  “宋先生,难得你的忠心和脑筋,你说的,孤都记在心上”,付明想到这儿,向宋献策问道,“那你再说说现在我们可有什么对策?”

  宋献策见主公把自己的话听在心里,非常高兴,急忙回道:“主公,圣人著《易经》特立遁卦。遁是逃避之意,此卦就是讲究如何趋吉避凶,由逃避变为亨通,所以《易经》中说:‘遁之时义大矣哉!’而于今之计,臣以为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什么!”宋献策说出的这一计让付明大失所望,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来南京足有一月,他做的都是“谋朝篡位”的打算,这时听宋献策这样说,心里难免不多了份怨气,一时间竟有些空落落的。

  宋献策看付明的脸色,以为主公是留恋南京的风土人情,在心中叹了口气,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就不用这样拼命了。局促一隅,自身难保之际,献王就如此贪慕繁华,当真不是成大器的材料。这时听付明继续问道:“宋先生,你说说,我们该什么时候撤!”

  宋献策以为主公还没定下主意,便咬咬牙,毅然直言道:“主公,以臣之见,咱们不如今晚就撤出南京,否则等到明天……”,说到这儿,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咱们可能会匹马不得出城!”

  “嗯”,付明听宋献策把事态说得如此紧急,有些不信。心道,今晚就走,如此匆忙,只为逃命吗?不行,说什么也要搏上一把。但是宋献策分析得偏又句句在理,自己如果固执己见,真得弄到了“匹马不得出城”的地步可就悔之晚矣。“这样吧”,付明拿不定主意,便想起了在隔壁房间里等待的郭远聪与朱明理二人,“让明理与远聪一同过来商议吧。”

  等郭、朱二人进了书房,付明让宋献策把适才说起的顾虑说了一遍,郭远聪正在考虑呢,朱明理先说开了,“主公,臣的队伍随时待命,主公要撤,臣便撤;主公要起义,臣便举兵。但是于今之计,臣以为撤固然可以保全实力于一时,但出了京城,以臣一旅偏师北上,先不论能否全身而至,只怕将来也会后悔今日放弃了一举底定江东的机会。”说罢,狠狠瞪了宋献策一眼,心道,你这个臭算命的,竟要撺掇我家主公临阵退缩。

  宋献策看他瞪自己,心里却没在意,这个朱明理看来不是个坏人,只是一心为了主公,只盼主公不要与他一样脑子发热、只凭一时意气做事才好。正想着呢,却听郭远聪说道:“主公,臣以为今晚便撤,有些仓卒。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咱们虽然没多少兵马,但这些日子营救的东林党人,还有积蓄的许多钱粮,也要先行送走运出才好。况且,具体怎么个撤法,咱们还该仔细琢磨才是。”郭远聪这番话说得颇有些圆滑,他对明晚起事顾虑重重,但对如此仓卒要撤离南京也不同意,所以他不明说自己的意见,只把该先做的事情说出来。

  “是啊,即使要撤离,也要有步骤地进行嘛”,付明认为郭远聪说得很有道理,“孙子要讲先立于不败之境而后才求取胜之道,我们无论今晚是否撤退,把后路想好是对的。刚才我们不是也讨论过嘛,远聪,你给宋先生说说。”

  郭远聪自进屋就发现主公对宋献策的态度有了非常明显的改变,他明白主公已经把这矮子当做手下重要的谋士,所以他对宋献策的态度就跟着变得恭敬起来,听主公让自己来说,他就急忙把刚才商议的北上腹案有条不紊要复述了一遍。

  宋献策听罢点了点头,“臣愚鲁,不知主公早有事败撤退的打算,只是臣担心,如果当真事败,那么火拼之后,朱将军的外八营还有没有力量掩护殿下一路过江。而且,自古东南渡江有两渡,分别是采石渡与瓜洲渡,主公要与刘泽清侧身而过,无非是要选取较近的瓜洲渡,继而靠大运河之水路迅速北上,但这一路之上有数座重镇,主公,那个时候,即使刘营不难为咱们,其他镇守诸将难道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郭远聪听罢,解释道:“镇守瓜洲的是总兵张天禄,他手中有近五千兵马,是史可法的阁标前锋,有些战斗力;驻扬州的刘泽清就不必说了;再往北扼守大运河水运的是驻淮安的巡抚路振飞,此人却是个大忠臣,与原驻淮安的刘泽清早就文武分家,马士英更是看他碍眼,本要让他的私党田仰取而待之,只因史可法一力担待,才保住了乌纱帽;距徐州最后的一个要塞是邳州,守将是刘肇基,此人原系辽东籍将领,为人也算忠正。”

  “主公是想要山东榆林的薛云飞部也同时南下,与我部在徐州会师,是吧?”宋献策听郭远聪讲到这儿,已经明白付明的下一步布置,即与薛部会师后,再设法收编史可法统率的高杰旧部。这种可能性非常之大,因为史可法既然可以督军南下逼宫,那么献王已经到了他的军中,也已无退路的史可法一定会率部拥戴吧。

  “北上的关键在瓜洲渡,我军不仅要从那里突破从而渡江北上,而且所需船只也要从那里取得”,付明算是肯定了宋献策的猜策,接着说道,“镇江守将张天禄虽然隶属史可法,但却不似路振飞、刘肇基那样听命于史可法。实际上,据远聪所报,其为人私心过重,乃趋炎附势之徒,也算是马士英的私党。否则,京口重镇系南京命脉,马士英怎么会放心异党占据。如果事态当真如宋先生所言,那么张天禄必定会奉命死守京口,这个人的人品虽然不好,带兵还是有两下子的。”

  付明说到这里,朱明理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如果明晚真的失败,自己这不足四千的疲弊之师与坐拥关缢的五千守军对垒,是否有足够的胜算,他实在没有绝对的把握。面对着众人殷切的眼神,朱明理硬着头皮说了句实话,“主公,臣以为战场形势千变万化,面对强敌,臣只有临机应变,要说必胜,臣实不能担保。”

  付明本也没指望从朱明理身上能发生什么奇迹,听他说完之后,又看看身边的其他两个手下,叹了口气,“宋先生也是一片赤胆忠心,但今晚就撤,孤看是不可能啦,如远聪所言,还要做相当的准备才能动身。明晚之事,虽则凶险,但又实属千载难逢的机会,咱们也不能就这样错过了。所以,孤以为,还是依原计划进行,远聪回去后,除了安排明晚起事的事情外,还要抓紧时间做撤离的一切准备。远聪,你跟刘先生通知一声,他不能走,仍要留在南京,做长期隐蔽下来的打算。明理呢,回去仔细想想应敌之策。孤这样安排,各位以为如何?”

  三人见主公已定,也就说不出什么了,只有宋献策心里仍有些郁郁,明晚凶多吉少,主公却硬要去闯,他正在担心呢,便听献王又在叫他:“宋先生,你今晚便留在孤府中,与孤趁此雨夜,畅谈天下大势,也是人生一件快事,意下如何?”

  付明见宋献策应承下来,便吩咐其他二人回去做各自的准备工作,却发现郭远聪似乎还有话说,心中一愣,不知他还有什么事,便又说道:“宋先生,你先到旁边厢房等一下。”

  郭远聪等宋献策离开后,向付明报道:“主公,那柳如是已经救活过来了?这是在适才主公与宋先生晤谈时得到的最新信息。”

  “那就好”,付明心中感到非常安慰,这样一个奇女子如果不明不白地撒手人寰,毕竟太过可惜了,“她的身子骨没大碍吧?”

  “这个难说,只是据那范夫人讲,柳如是的身子只要好生补养,不会坐下什么病。但若再怀胎,小产难产的可能性就要大多了”。

  “噢”,付明没太在意,只要生命无忧就好,继而又想起了柳如是嚼舌的事情,“她还能说话吗?”

  “回主公,柳如是的命还不算太苦。范夫人的丈夫便是江南名医范保御,今晚恰好也在家中,臣呢,把那几个做乱的锦衣校卫做了后,随便将柳如是吐在地上的那截舌头也带了去。现在,已经用范家祖传的‘九尾断续膏’给接上了,将来要说话,想来也无大碍”。郭远聪知道主公肯定会关心这些,便详细地说了一遍。

  “做乱!”付明听得有些别扭,“那些锦衣卫怎么做乱啦?”

  郭远聪心道要糟,自己还是说漏了嘴,“主公,臣该死,漏说了一件事情,臣去时,发现柳如是已经被糟塌了”。

  红颜薄命!付明心中暗暗叹惜,嘴上却没饶过郭远聪,“你不是漏说,你是根本不想说!”看着郭远聪跪在地上惶恐不安地请罪的样子,付明的心却跟着软了下来,“远聪,你还是站起来说话。要说孤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凡事只要用心尽力,不隐瞒捏造,孤会怪罪你什么?”郭远聪这才站起身来再次谢罪。

  柳如是的事情又让付明想起了顾横波等秦淮女子,便吩咐道:“朱明理的女眷,明晚定要保护好,你去跟朱明理碰一下,看他是什么意思。她与柳如是,孤看还是让谢希真出马保护好了,既安全又方便,还有那些咱们营救的秀才们,也一并跟着这队娘子军走,明晚你拨给她一些手下,安排仔细。”

  “是”,要与谢希真打交道,这让郭远聪有些为难,好在付明也看了出来,对他说道:“你别担心她会不听指挥,她这人,到了关键时刻,比谁都认真,孤会跟她说清楚的。好了,没旁的事,你就先下去吧!”

  等郭远聪退出了书房,付明坐到了书桌前,与郭远聪的一席话又让他再一次想起了柳如是。她竟被那些平日里难见她一面的猥琐之徒给强暴了,这本来是件让人痛惜的事情,但不知怎地,一想到她在那一时刻可能出现的痛苦模样,付明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官刺激。

  男人啊,都是些残忍的、被激素左右的动物。

  不过,窗外轰隆隆的雷鸣声很快震醒了付明的一番琦思。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付明对自己说道,莫要象禽兽一样只想着那件事。想到这儿,他便站起身,推开门,沿有门檐,向宋献策所在的厢房走去。

  这时,秋雨下得更大了,密密麻麻的雨水从天空不停地向大地倾泻,仿佛要荡涤人间的一切罪恶。远方天边时不时迸发的闪电,就象一条条盘延在空中莫测的火蛇,在一阵阵使人目炫的惨白亮光后,带来了雷声,带来了震颤,也昭示着,这个秋天,对这个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古老帝国来讲,终将是个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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