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雨春宵_新中华春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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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雨春宵

  1。

  夜雨入扬州。

  已是深夜子时,付明的船儿才慢悠悠地划入了扬州城。

  刚刚送走的柳敬亭仍在不远处向他招着手,付明与这位任重而道远的仁厚长者有过许多误会,但都已是相逢一笑泯恩愁啦。

  目送着柳敬亭的小船儿渐行渐远,只到那船头上的灯光消失在夜色中,付明方才回到舱内,继而想道:此刻,宋献策已经与扬州知府等一班留守官员们开始会面了吧,大军既然要在此整顿,那么敦亲睦邻还是要做好的。有道是“邗水繁华,扬州人物”,明个儿还要分别与这里的两淮巨贾、文人墨客们见上一面。

  “也是销金一锅子”,说的就是这扬州。付明想到明日要向那些惜金如命的商人们筹“借”军款,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嘲弄的笑意。仍在身旁伺候的明月不知主子为何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便佯做无知地逗趣道:“殿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便说的是这扬州吧?”

  付明正想着军国要事,这时猛得被这小太监把思路打断,略有些不悦地考究道:“贫嘴!你再来说说这首诗的前两句?说不出可要受罚!”

  “嗯,是‘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唐人杜牡写的”,明月飞快地回道。

  付明对明月的反应非常满意,这小太监在宫中时就因机敏被当做未来的秉笔太监培养,要说四书五经、经史子集都该胜自己一筹吧。好一个“秋尽江南草未凋”,这扬州城明明是在江北的,不知为何总被人当做江南名镇。想到这儿,付明兴致盎然地问道:“那你还知道扬州些什么啊?”

  “殿下可知扬州有三头,分别是:‘粉蒸狮子头’、‘扒烧整猪头’、‘拆烩鲢子头’”,明月摇头晃脑地说了起来,但还没等他全说完,就被人悄无声息地在脑后上打了一个清脆的爆凿。

  “啊”!

  可把明月吓了一大跳,待他有些气恼地回头看时,才发现来人是白衣胜雪的谢希真,赶忙要跪下请安,却被谢希真反手推出了船舱,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现在就是扬州四头啦,多了你这个‘小狗头’。”

  付明眼见于此,当真是忍俊不止,跟着打趣道:“啊!娘子,不知何事深夜肇访?”

  “欲要故地重游,特来相约,不知君可有心同往”,谢希真虽说也是戏言相奉,但眉间那微含的一丝愁绪却瞒不过付明的眼睛。付明这才想起,她是扬州人啊,难道她想乘夜潜回故居。难得的是还想着自己,也许是在提醒自己兑现曾经许下的诺言啊。夜深无事,与她同游于这雨中的广陵古城,倒也可以放开心怀,恣意纵容自己一回。

  “好,那就与娘子同游”。付明说着手便颇不老实地要去揽谢希真的细腰。

  见他这般无赖,已经习惯了的谢希真这次没同付明一般见识,轻轻侧身闪过他的魔爪,狠狠拍了未婚夫的手背一下。待付明换了身便装,二人便一同出了船舱。付明跟另一艘船上的姬际可打了声招呼,再让船夫把船靠岸。

  这时全城已经戒严,街道、游船都被勒令息灯,付明与谢希真漫步在扬州街头,只觉天上地下都是黑漆漆地,好在两人都是会家子,在这夜色中仍能看清眼前百米内的一切。

  细雨湿衣落地也无声,走在古城中,看着道旁湿漉漉的青瓦白墙,付明的心也跟着湿润起来,身边的谢希真像是近乡情怯,难得地放缓了脚步。两人本就走得极近,付明忍不住牵起了她的手儿,一时间心意相通。

  可惜没走多远,远处就来了一队约有十几人的巡逻兵。谢希真拽了付明一把,二人便飞身到一户人家的房檐后躲了起来。

  随着大兵们越走越近,付明二人也听清了他们的谈话:

  “荆老四,你说咱们献王真的是不死金身吗?”

  “那还用说,我听外八营的兄弟们说的,献王身上中了两箭,有一箭是穿心而过呢?”

  领头的士官这时向后咆哮了一声道:“别乱说话,注意警戒!”

  刚才问话的人却小声嘀咕了一句:“敌人都跑了,还巡个屁啊?”

  谢希真见付明听得直摇头,纤细的手指便在他的手背上掐了一下,付明没防备,差点叫出声来,转过头发现了未婚妻捉挟的表情,手中就用力要将她揽到怀里来。

  二人这一嬉闹,却不小心把脚下的房檐上一块房砖给蹭了下去。谢希真轻功一等一的俊,急忙纵身而下,硬生生将那砖给接住了。可是这一来,身子却落到了那户人家的院内。

  付明也微笑着跟着跳进了院子里,举目往去,这确是一个大宅落,门槛高高、大门紧闭,不过却未能挡住这对不速之客。院内是座二层小楼,除了西侧的一间屋子隐约从窗栅中透出微弱的亮光外,都已熄灯了。

  “这么晚了,你猜猜他们在做什么?”付明突然间动了小孩心性,向谢希真问道。

  谢希真也有些诧异,是啊,这么晚了,他们在做什么?

  付明没让她多想,伸手拉着她向那间屋子奔去,只是还没到屋前,谢希真便满面羞红,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付明的功夫要弱她一些,耳力也稍逊一筹,这时用些心才听清,是对夫妻在行周公大礼呢。再仔细听来,才知道是这家主人一边与小老婆胡天黑地,一边在解释,大意是上半夜没敢过来等等,说着说着,那女子竟哭出声来,原来她是个青楼女子从良后随着这个男人,可惜是被辜负了。

  谢希真也因这哭声停下了脚步,那男人有些不耐烦,竟打了那女子一巴掌,怒冲冲地从房间中蹿门而出。算他倒霉吧,刚出了门就被谢希真正反手两记耳光打得满面金星,还**几颗牙齿。

  等付明与谢希真再次走到街头时,谢希真的怒气还没全消,付明在她耳边轻声道:“待孤得了天下,便要严禁贩卖人口,更要取缔天下所有妓院窑馆。”

  谢希真听罢却不冷不热地说道:“你以为那些卖儿卖女的人心就不是肉长的,他们是没有活路才出此下策。就像你这样整日的厮杀不停,天下无宁日,饥民便无定所。”

  付明听罢默然,谢希真很少说起政治上的事情,每次说时却总有精辟之言。

  两人此后再无多言,不多时便来到一处高墙环绕的府第前面。付明发现谢希真此时的眼光变得少有的迷离不定,便知这里定是谢府了。待悄悄地进了府中,付明才惊讶于这里的曲径芳林、风轩水榭比之南京的皇宫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怪不得世传谢家不仅是武林世家,也是两淮望族,广陵魁首。

  付明随谢希真在无数叠石、修竹之间穿过,顾盼之间发觉雨中的谢府更添了几份素雅与灵气,他的心中不由得倒由了一口冷气,花这样的心思营造生活氛围的人,人生还会有其他的**吗?金陵与这扬州相比,当真是太过奢华大气,就像是个败家的浪荡子,让人一眼就能望穿。而扬州才有着真正江南的那种精致妩媚,就便是这谢府的亭院也不是金陵所能容纳。

  不多时,谢希真来到了一间屋前停下了脚步,房门已然上锁,她冷笑一声,付明也没能看清她是如何出的剑,那把锁便已被斩断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刚进屋,付明便闻道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正壁上挂着一幅《海棠秋艳图》,两边题着一幅对联:“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笔风娟秀,似为妇人所书。再看案上的铜镜,床上的纱衾红枕,虽说屋中略有些阴冷的气息让付明能够断定这里多年无人居住了,但一切都收拾清理的还算干净,定是常有人来维持。

  难道是谢希真当年所住之处?

  不过谢希真的下一个动作很快使付明没了疑问,她在屋中东侧的一幅画前跪了下来,这是付明第一次看到谢希真下跪,画中是位与她很相像的女子,不过更多了些柔美,少了些刚硬。

  原来这是她母亲昔年的卧室,付明跟着走到那幅画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一位母亲能够养育出像谢希真这样的天之娇女,的确应该受人尊敬。

  不过,付明突然听到窗外有人走过,心中警讯顿生,身子便急步窜向门前。谢希真的肩头微微一颤,却没去理会,想来她思念这里太久了,不愿意为那些俗人打断与母亲之间的美好回忆。

  付明望着门外一阵苦笑,实际上就是谢希真来看也没用,原来院子中站满了人。依付明目前的经验看来,至少有十人功夫远在自己之上,如果硬拼,是绝对没有希望的。付明反手把门轻轻带上,就让真儿多静一会儿吧。

  “把你们家主人叫出来说话”!

  付明没等领头的人问出声便大声喝道,他此刻负手而立,那份目空一切的气势让眼前的谢府高手们一时摸不清头脑。

  “阁下何人竟敢夜闯谢府?要见我家主人自可在光天化天之下来访,难道不知咱们谢家的规距吗?”那领头之人是个中年汉子,模样普普通通,说起话倒是如洪钟大吕。

  付明心道你问我是何人,我是你们家长房姑爷!当下冷笑一声道:“规距,各位恐怕还不知,从今晚起,在这小小扬州城里,孤说的话就是规距!”

  “啊!”

  谢府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他们信息通便,当然知道献王的军队进了扬州,但是实在想不到这位八千岁为何偷偷摸摸地进了谢府,更何况大家都没见过献王,又如何断定眼前的这个少年便定是献王。一时间,当真是毫无办法。

  “怎么?不相信!把府门打开,叫官兵进府来迎孤,不就一清二楚了嘛。”

  付明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又有人进了这个亭园,并且说道:“不必了”!那人说话时还在亭外,话未说完,竟已经在付明三步开外处站定。

  付明乍听那声音,还以为是个中年壮汉,这时仔细一看才发觉是个身着布袍、瘦骨伶仃的老者,面孔修长,皮肤白皙红润,额头宽阔突出,整个面部轮廓刚劲柔韧,两条高高挑起的花白眉毛下嵌着一双光芒闪烁的长眼睛,一望可知,这是个性情刚愎之人。他的颔下蓄着五绺银白色胡须,不长也不太密,却修剪得体,颇有风度,在冬夜中的寒风中微微飘动,奇怪的是他身上的衣着却丝毫没有被风卷起。这老者再没说话,只拿眼瞪着付明,不过从其他人敬重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其在谢府的地位之尊崇

  谢希真打破了这个僵局,她自推门而出时,看到这老者倒也没觉惊异,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二叔公好!”

  老者见到了谢希真,眼光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但是很快他就厉声喝道:“无论是谁闯进谢府,都要付出代价。”

  付明只觉好笑,自己堂堂朝廷亲王,而今又手提重兵,掌握这扬州城内可以说是生杀予夺之大权,这老儿也敢如此放厮,当下不客气地讥讽道:“这位老人家可是谢府上掌事之人,若不然,最后不要乱开口。要知天下英雄后浪推前浪,以你这个区区谢府,难道还能难得住孤?”

  言罢,付明只觉眼前一花,那老者竟身形一动,眼瞅着就要伤到自己,还是身旁的谢希真出剑给格了回去。

  “好剑!”

  那老者这时不怒反喜,退回原处后也丝毫看不出曾经出过手,他只是伸直了右擘,然后摊开手心。“叭嗒”,一根树枝便落到了他的手上,付明不由得有些神往,这老头儿难道已经达到了摘花伤人的至高武学境界。

  正在这剑拨弩张的紧张时刻,只听后面又有人轻声喊道:“六爷,六爷!”

  付明放眼望去,见又有一老者向这里缓缓走来,说是缓步,那是指他的神态平和,实际上到达付明的身前的速度并不逊于前者。他与谢希真的那位“二叔公”长得极为相像,只是年轻了一些,身材也要魁梧壮硕得多,浓眉下面深藏着的那双炯灼的眼睛,透露出无边的关怀与慈爱,宽大的嘴角上浮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这笑、这眼神使付明倍感亲切,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人便是谢府的真正家主,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维持住几百年风雨沧桑的扬州谢家,也只有这种人才懂得欣赏这府中的园林雅致。

  “殿下深夜来访,老朽谢世安接驾来迟,还请殿下见谅。臣等叩见千岁千千岁”。

  这位六爷倒是识时务,付明见他与众人真要下拜,急忙上前扶住道:“不必多礼,孤今晚也有冒失之处,只是拙荆思家心切,这才急忙赶来。”二叔公在旁傲然独立,这时听付明说完话,尤自冷哼一声,不过看起来他对这位六爷还是买帐的,再没跟付明计较。

  但是那六爷听到付明说出他与谢希真目前的关系,不由得在心中咯噔一声,这个真儿啊,又把咱们家拉上贼船啦。不过脸上仍旧面不改色,向谢希真笑了一声道:“真儿,回来就好,千错万错,也已随当事者的逝去而该化解了。”然后又对付明说道:“殿下,如果真儿有幸能侍奉在殿下身边,那是我们谢府百年修来的福份。殿下,此处风高寒重,咱们还是到前厅慢谈”。

  这时,不仅谢希真摸不透这六爷的心思,就是付明也想不清楚以以谢世安为代表的谢家为何会突然地把对待谢希真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主客双方各怀心机,由谢世安带路,循着鹅卵石砌成的塘沿走,一路的朱红栏杆。

  来到大堂前坐下后,付明见早有丫鬟仆人将蜡烛点燃,把个大堂照得通明锃亮,十二张花梨椅子齐刷刷地分两侧摆在大堂前。谢世安让付明先坐下,然后客气道:“殿下可曾吃过夜宵,臣府上有上好的扬州点心。”

  付明摆了摆手,招呼着这位老人坐下,然后自顾自地说道:“六爷,孤在这里也不跟你客套绕弯子了。今儿个孤来这里,有两件事要说清楚”,言罢,他用眼梢瞄了谢希真一眼,对方没什么反应,一脸的淡然。

  谢世安的脸上则仍是那让人猜不透的微笑,慢悠悠地说道:“殿下请说,但凡咱们谢家与老朽能做到的,义不容辞”。

  “首先,是孤与希真的婚事,孤知道有一套子麻烦的过程,孤都可以去做,但是孤要的是你们谢府真心诚意地与孤结这门亲事。”

  饶是老谋深算如谢世安者听到付明的这番话还是吃了一惊,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来访,可是这种事怎么可以从当事人的嘴中说出来呢,怎么也该有个渐进的过程吧。这位已经名震江左的八千岁对真儿是真的心深意重,还是另有所图。

  付明见他有此迟疑,急忙问道:“怎么,不行吗?”

  “这个,殿下,只要真儿不反对,老臣刚才也说过了,咱们谢家高兴还不及呢,怎么谈得上推辞”。

  付明听罢点点头,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您老可要听仔细喽……”。

  2。

  谢世安也跟着微微一笑,心道要来的总会来,这位八千岁不惜深夜暗访定有比订亲更重要的事情。事实上,付明此行虽系谢希真鼓动,但是到谢府一晤却早在进扬州之前便已成熟于胸。

  这个谢家不见于史籍,却是有明三百年影响两淮局面的一支重要的民间力量,其先主谢同衡在建文朝曾是公主驸马,但在成祖“靖难”中却站“错”了位置,结果是成祖继统后,虽然没公开地把这位驸马爷怎样,但却屡屡为难,直至在百官游春时被人“错”手溺毙。谢家后代自此迁出南京,移居扬州,誓言后代不再出仕明廷。这段故事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还是付明授意郭远聪调查时才翻出旧案,这一翻不要紧,却翻出各大的事端:朝廷每年发放的“盐引”竟有半数是这谢家负责暗箱操作。更有甚者,虽说谢家不出仕,但那只是不做官而已,其家族中的小字辈在两淮一带但任吏目并充任要职者多以百人以上计,大运河扬州河段的漕运近半百年来之开销收支由此均成谢家的私帐。

  事实是历代谢家主人都是长袖善舞、工于心计之辈,殚思竭虑拉拢官僚,以至上自朝廷阁老下至封疆大吏竟无人肯与过问;加上谢家世代自谢同衡死后,意识到学武强身的重要性,连续三代钻研武学,终于出了一位已被后世神化了的谢晓峰。于是乎黑白两道通吃的谢家俨然已成两淮无冕之王,也难怪谢希真的父亲要让她自幼女扮男装,成为这样一个家族的领袖绝对是任何一个阴谋家都梦寐以求的。那么与谢家的联姻呢,付明的脑子里想起了一个念头:利益的联姻不会也是阴谋的温床吧。然而,这样的淮东魁首,如果笼络不住,那么还谈什么在此立足。想到这儿,付明突然问起了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

  “安老,孤在金陵便听人说起,贵府近来要在广东开馆?”

  谢世安仍然未动声色,安然道:“难得殿下对谢家的关爱,只是几个好动的后生自己要出去闯天下罢了。有道是好男儿志在四方,想我淮西谢家几百年来一直是以武传家,后辈要出去开武馆,臣这老朽之人高兴还来不及呢,更不会去阻拦啊。”

  付明未置可否,心道名曰开馆却挟万两白银南下,这老家伙还是对我存有戒心啊。当下也决心不再掩饰,突然发问道:“安老,如今虽说还没正式下聘成亲,但名份已定。孤与谢家从今而后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孤与你说话便也就直来直去。不知以安老的揣度,当今之天下将是谁人之天下?”

  谢世安闻言脸上笑颜顿收,思忖片刻方才认真答道:“殿下,若仍以目前形势之发展,假以时日,天下者,恐成鞑虏之天下。”

  付明心中一凉,谢世安的推论倒也符合目前的局势判断,商家只会把筹码投向他们认为最有把握的庄家,难道要让自己这个穷千岁动用武力索金。心中剧震,面上却仍未有变化,只是淡然道:“安老好毒辣的眼力啊!”

  谢世安不紧不慢地回道:“老朽这是与殿下唠家常,若是以君臣之义言之则臣以为殿下仍有胜数啊?但不知殿下此番举兵北上,是要见机南下,以图东山再起于江南呢?还是执意亲率江北数省豪杰抗清伐虏?”

  付明瞅着窗外黑沉沉地天色一字一顿地道:“有道是‘好男不吃分家饭’,孤自京师剧变以来就不再贪恋什么皇位,只愿以己身度万民于水火,便算对得起二祖列宗。此番仓卒北进,一是朝中奸佞构陷,二来是为了驱动鞑虏,恢复中原,也让天下人看看太祖皇帝的子孙好歹绝不是孬种。”

  这番慷慨陈词大出谢世安的意料,无论这位八千岁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只这番话便知此子的确不是凡种。他凝视着献王那对摄魂夺魄的眸子,心下考量着问道,“那么殿下是要行王道抑或霸道?”

  付明听罢瞳孔忽地一张,春水浩荡顷刻间便深若渊海,沉声反问道:“何谓王道,何谓霸道,请安老有以教孤。”

  谢世安答道:“王者,天之所系;霸者,人之所望。”

  付明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个时代的人啊,说话也太抽象了,只是在这番言语的刺激下不由地脱口而出道:“孤将以霸道平天下,以王道治天下!”

  “好!”

  谢世安以超出他那个年龄的敏捷自椅子上起身拜跪,却被谢希真一把拦住,只听她难得地放声笑道:“六叔公,他还当不起你这一拜。你们说的这些个话连我这个听客都听得累了,我先出去等着。”

  付明目送未婚妻出了客厅,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谢世安苦笑道:“便依希真所言,安老不要再跟孤行成大礼”。他不知对方为何会在突然之间如此激动不已,只在暗自纳闷。

  “殿下,老臣这一晚都礼数欠周,还请多多海涵”,谢世安尤自客气个不停。

  “江湖人言江湖事,安老如此拘礼倒让小王不安咧”,付明更加疑惑。

  谢世安这才默默地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缓缓道来:“殿下恐还不知,先祖公是洪武朝的驸马。太祖皇帝曾对先祖公有言:太祖皇帝是以霸道平定天下,只望建文皇帝能以王道治天下。其后靖难惨变,建文不知所终,先祖仍念念不望此言,今日又从殿下口中听来,老臣那能不有粉身以报之心。”

  听老人说到这儿,付明方才恍然大悟,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人在帮自己?只听谢府家主继续说道:“殿下,他人都以为我们谢家专擅大明盐课、漕运,端的是嚣张跋扈,其实不然,这都太祖皇帝的布置。成祖靖难后忿先祖公之忠耿将其溺死后一直心有不安,便下了铁卷丹书保我谢家世代存此专利,实际上也是为朝廷于内孥、国库、太仓之外再攒一份家当。英宗皇帝时,有土木堡之变,我谢家曾捐银以数十万两银计;再有宁王做乱,谢家也曾资助王明阳公的兵饷。我朝自万历以来内外交困,谢家也向户部银库捐白银以百万计啊。现在中原板荡,能有殿下提兵北上,壮我大明河山颜色,老朽愿倾全家之所有以助殿下。”

  付明听到最后激动不已,没想到这个表面上看来那般沉稳的老者竟有一颗不亚于少年的报国之心,谁敢说我中华无人?他双目滚烫(旧病仍未痊愈,发烧也),谢家的鼎力相助,使他感到胸中似有新鲜而狂野的力量在燃烧,谁说圣贤万古皆寂寞?天下何处无相知!

  “安老可知有鲁胤夔其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付明终于把这个徽商领袖给抛了出来。谢世安听罢眉头不由得皱,那个人他是极熟悉的,徽商的个中魁楚嘛,他们之间也因盐引之事交涉太多数了,当下淡淡一笑道:“歙人鲁平川,故人矣。不知殿下为何突然提及此人?”

  付明追问道:“安老可知他此刻也在扬州城内?”

  谢世安心道这家伙不在淮安待着,怎么来了扬州,难道也与献王有瓜葛,于是颇有些不解地问道:“难道是殿下将他招至扬州?”

  付明摇了摇头,笑道:“不瞒安老,孤对这个鲁胤夔是久闻其名,未见其面啊,这次来扬州是恰好赶上了。但听商界中人有言:‘无徽不成商,认徽识平川’,孤便心中向往。就是要看看什么人值得如此高抬,也为近日的一件大事做份准备。”

  谢世安心中却不大认同献王对鲁胤夔的看法,此人急公好义,当真是商人楷模,但仍只是个商贾罢了,何须堂堂八千岁之尊如此另眼相待。却听付明继续说道:“安老,近日,也许便是明天,孤会聚集扬州内所有的商家开会。议题便是咱们要在原来的淮北、淮南两盐总会规模建制的基础上建立起一个两淮总商会,到时候还请安老扶持。”

  谢世安这才明白绕了一个大圈子献王还是在围着银子打转转,什么商会,就是为他这个落了难的千岁爷筹金罢了。自己不用说了,忝任淮南盐总,那个鲁胤夔能得献王赏识,也不过是他暂任淮北盐总罢了。八千岁啊八千岁,你当真是机关算尽。他当然不知这个鲁胤夔对付明事业的前期贡献,更不能理解付明心中更长远的打算,那便是只有培植起一个以付明事业为中心的商业集团,才能在未来逐渐提高商人的社会地位。试想如果中兴的主要力量之一来自商界,又有谁敢说商业是“末业”、“贱业”。心里想归想,嘴中这位富可敌国的谢世安还是极爽快地应承道:“请殿下放心,老臣定会鼎力相助,不负殿下重托!”

  付明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成立这个商会的目的,第一呢是要团结起所有爱国的商界人士,为‘驱除鞑虏’这一伟大事业出力;第二,便是要制定一个适应各行业发展的标准与规范,促进市场繁荣,有钱大家一块赚嘛。第三,两淮地处南北要冲,不仅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商家较力之所在,重要的战略性物资比如是食盐、白银、布帛、粮食、瓷器、铁具等自商会成立之日起不得从大运河向北输送,而且所有参加商会的商家也不得以其他途径北运。这最后一点尤其难做啊,孤也知道商家开门只为赢利,所以才需要安老与鲁胤夔去做大家的工作,孤只要求大家坚持一年,因为只要半年就足以让敌占区经济破产,一年的经济封锁就可使其全线瓦解,不战自溃。”

  饶是谢世安老谋深算也从未听过如此多的新名词与新理论,在连番刺激之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算反应过来,老人以生意人独有的敏锐头脑,狡黠地问道:“殿下这最后一条的意思无非是要阻断南北商贸,但维扬商家几百年来便是靠着运河吃饭,这‘有钱大家赚’不知从何谈起?”

  付明等着他来问呢,胸有成足地答道:“孤要全面开放海禁!”

  谢世安听得更愣,付明看他那不能置信的样子,严肃地说道:“安老,孤知道自成化年间开放海禁后,朝廷屡开屡禁,搞得大家都怕了。但是,孤是决意全面开禁的,不仅开禁,还要组建皇家舰队来保护你们的航海安全。当然了,你们出钱孤出人,这样你们有钱赚,孤也可以解决困绕朝廷多年的海防问题。所谓‘海寇还要海来防’,把个大门紧闭人家就不上门敲打了,为政与做人一样,不能掩耳盗铃啊。有了强大的海上力量,我们就不仅可以防御,惹得了咱们恼了,咱们就打到他们的老家去。安老,你意下如何啊?”

  “啊!”谢世安听得正入神,被付明这一问搞得有些紧张,人生头一次有些结巴地说道:“老朽实在佩服殿下的韬略啊,只是要出海做生意,利润自然是极高的,但大家都没经营过,只怕会有疑虑。而且,殿下的舰队恐怕也不是短日内就能组建成功吧。”

  付明心道这老家伙实在精明,两个难处都说在了点子上。“安老,说实话吧。商会成立后,凡有违背孤说过的第三条者,均按通敌卖国处理。大家与其坐吃山空,争不如与孤一起搏一把,倘若事成,那岂不是坐等白银滚滚来。安老可知,海外于我中华最需求的是什么?我们最需要的又是什么?”。

  谢世安心想白活了一辈子啦,被一个少年人问得讶口无言,于是郝然道:“殿下,这个老朽可要请教于殿下了。”

  付明是名校经济学高材生出身,对明清时期全球及中国经济情势之理解较之当代普通学者尤能比肩,惶论那个时代之人。当下如数家珍般述道:“中华的丝绸、瓷器等是夷人最心喜之物,而我们最想要的便是白银。我国年产白银日今只有不足三十万两,试想自宝钞废行后,市面流通全靠白银,以我泱泱之大国,年产三十万两岂能不使银根缩紧,物价上扬,所以无论从何计都该开放海禁。目前,西班牙人在吕宋屠杀我侨居之同胞,咱们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对付他们,也就不宜向南洋发展,反到是东瀛可以考虑。倭人多银且只为置货,不似西洋人载货而来,换货而去。所以他们的白银还是好取的,唯一的竞争对手是福建郑家,他们的大公子却是孤的得力属下,想必这么大的市场,短时间内不会因为蛋糕太小不够分而生事端吧”。说到这儿,付明才想到自己说的兴起,竟忘记了谢世安恐怕还不知道蛋糕是什么呢。

  谢世安虽然听得很累很辛苦但却都懂了,这就是商人与那些究酸书生的区别,领悟力的侧重点不同嘛。他起身向付明深深鞠了一躬,这次没有谢希真来拦,他也没下跪,看来还是很听付明话的,而后发自肺腹地对付明真诚地说道:“殿下,老朽算是服了,这次咱们谢家是无论如何也要注入巨资,只要是殿下掌舵,谢家矢志以随。”

  “好!”付明也站起身来,“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明日咱们再见!”

  谢世安见他说走就要走,颇有些惊讶,但见献王身形略有些滞沉,心中却想:殿下小小年纪怎么脚步如此漂乎,难道身子骨自小就亏虚。却不知付明是旧伤突然发作,创口巨痛下没呻吟出声已经很不错了。这时强自吞下自胸口翻上的一口鲜血,在谢世安的陪同下推门出了大厅,只见谢希真正望着窗外出神。

  见他出来,谢希真秀眉一展,待见他的神情举止,那眉间却又是一紧。谢世安看在眼中,心道:真儿用情蛮深。

  谢希真本想急步上前去扶付明,但见他那个做态是存心不想让人看出来的。只好忍住心疼,与付明一同道别后,匆匆地出了谢府。

  “希真,知道‘随园’在何处吧?”付明待身后百米处那厚重的谢府大门关上后方才问道。

  这个随园是鲁胤夔在扬州的一处无人知晓的居所,这次大军兵临广陵,他的一个心腹到军前投报,说是他家主人明天清晨便会到达扬州,恳请献王下榻随园。付明想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便答应下来,早已安排随行女眷入住。

  “我认识,你就少说几句吧”,谢希真的话让付明一阵苦笑,这个女人就是不会温柔啊,本来是体贴的话,怎么到了她的嘴中就让人那么不舒服呢。不过没等他嘴角的笑纹消失,谢希真竟反手将他背在了身上。

  “这!希真!这成何体统,快放孤下来”,付明感到发窘,好歹自己是个男子汉啊,怎么会让女人来背,如果让别人看到,明早便是全军、全城的笑柄。

  “别出声!”谢希真向付明不耐烦地说道。

  付明见她也根本没有放下的意思,想想以谢希真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这时在夜里也不愁会有人发现,便安下心来。只是走了不远,付明却冷不丁冒出一句:“你的身上真柔软啊!”

  “你!”谢希真脚步一停,她也感到了付明身下那强烈的、跃跃欲试的男风。要说从前,只怕一百个付明也被全身穿了一千个窟窿,只是现在夫妻名份已定,两人的亲昵又何曾止于现在这个程度。谢希真只好俏脸通红,恶狠狠地斥道:“你正经一些,不然我把你直接背到城外军营之中”。

  付明果然老实了,于是这对乱命鸳鸯便在烟雨如丝的扬州夜静静走过。

  3.

  回到随园,付明**还没坐热,明月就进屋请示道:“殿下,宋先生求见?”

  付明急忙站起身,待走到门前,又回头看看眼前正在为自己熬药的谢希真,柔声说道:“希真,你也去休息吧。这熬药的活就让明月来做。孤与宋先生还要到书房去谈话。”

  谢希真把手一抖,药锅中的烫汁只起了一层涟漪,却没洒出来一滴,端的是上好的熬药功夫。她瞪了付明一眼道:“怎么?又嫌我烦了?”

  付明见明月已经退了出去,便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要不,你今晚就不要走了”。

  “做你的清秋大梦”!谢希真心道你小子真是不要脸啊,这种话都说的出口,待想起要好好骂他时,那人却已出了门。

  进了书房后,付明发现宋献策脸色略有不虞,想来与扬州官员的会面并不是很顺利。

  “扬州府现任知府任民育,字时泽,济宁人。天启中乡举,福藩南京继统后授亳州知州,一个月前擢提扬州知府”,宋献策一边向付明汇报了扬州军政一把手的简单情况,一边也在打量着主公的脸色,看来主公的心情不错。

  “这人没同黄得功一同遁掉,还算有些胆识,与我军可否配合?”这些情况付明并不感兴趣,在没进扬州之前他已经听郭远聪汇报过了。

  宋献策苦笑一声道:“主公,这位任大人是位好官,臣却已非不贰之臣!”

  付明听得心头也跟着酸溜溜的,这矮子今晚怎么又发起感慨来啦,继而恍然大悟,定是受了那个任民育的刺激,只是没想到狡猾如宋献策者也会有抱屈的时候。他哈哈笑道:“宋先生,何谓‘不贰之臣’!从今往后,你只要一心一意辅佐孤底定天下,孤便认为你是孤的不贰之臣!其他人说什么,你又计较它做甚!男子汉大丈夫,什么时候又会在乎那些个闲言碎语!你不也曾自比魏征嘛,大节有亏,自当以盖世之功弥之,抱怨有个鸟用!”

  宋献策闻言立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哽咽着说道:“主公,臣不是有意要让主公不痛快,只是被那个任民育触痛了心事,又无以向我主表明心志,苦闷实何以堪。今闻主公所言字字珠玑,荡涤肺腹,让献策心中无比畅亮,主公于献策的再造之恩,臣三世难报!”

  一番话说得付明也好奇起来,那个任民育究竟说了什么啊!追问起来才知道,原来那位任知府也只说绝不会听从献王的命令,万事以朝廷政令为宗,就更别提什么工作交接了。总之是宋献策的任务未能完成,还被人家大骂一顿,最后又说像宋献策这样的乱臣贼子、投机小人绝不会有好下场,说他盎惑献王做乱,将来献王也饶不了他云云。

  付明听着听着心里就全明白了,以宋献策的性格岂能说哭就哭,定是听了后面的话,怕自己将来卸磨杀驴,要以眼泪赚同情。哈,也太小瞧孤了,有容乃大,如果孤连你这个闯贼的旧臣都容不下,还谈什么囊括四海、吞并八荒。当下也没点破,只是让宋献策也坐下说话,然后颇有些感慨地说道:“如此看来时局之艰难当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得不到两淮一代官绅的认同,咱们就不能在此安然立足,更别提北上作战。而且目前的粮草只够我们一个月的用量,薛、封部南下与我会师后定会促使我们后勤更加紧张。所以,目前之计,只能是以战养战。宋先生,你可有良策?”

  宋献策摇了摇头,苦笑道:“主公,臣也以为只有再打几场漂亮的胜仗方能使所有的老百姓对我们信服,另外主公一直强调的军纪也是赢得民心的关键。”

  “是啊,‘驱除鞑虏,保境安民’这个口号不仅要对外宣传,咱们文武官员,尤其是军队还需认真执行,有违备者,严惩不贷。兹事体大,在明天的军事会议上,孤会再次反复强调、严格要求”,付明说到这儿,顿了一顿,斟酌着说道:“对史可法,还是要以争取为主。再说高杰的儿子死了父亲,难道就不想报家仇国恨吗?江北屡受清兵蹂躏践踏,民心可用,只要我们仍坚持北上抗清的主义不变,局势就会渐渐地向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倒是对那个弃城而逃的刘泽清,你怎么看?”

  宋献策答道:“主公,别看这个刘泽清表面上看来颇为风雅,平日里也装做读书作诗,实际上他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个畜牲。有件事,臣从前也听人说起,不过从未听信。就在适才,臣问起了刘泽清从前在扬州府中的一位管家,才确信无疑。原来这厮在府中养着两只大黑猩猩,平时着人驯得服服帖帖。但说有一日,刘泽清设宴请客,让其中一只猩猩捧著一盏装有三升酒的金瓯向客人跪著敬酒。那猩猩状貌狰狞,客人们吓得浑身发抖都不敢接酒。主公道他说什么?刘泽清笑著说:‘各位连畜生也怕吗’?便又叫人拉过来一名死囚犯,在宴会厅中当场打死,取出脑浆和心肝放在另一盏金瓯中,让另一只猩猩捧著,就在宾客面前吃起血淋淋的人心肝,喝著白花花的人脑浆,旁若无人。这样的人,只怕狼子之心,反覆无常啊。所以臣以为,既然要敲山震虎,不如着人挑动史可法及高营对刘泽清的嫌恶之心,令他无处可去、无营可归。然后,我们在与薛部会师后,集中所有主力人马将其一举歼灭,让江北军民看看我们的实力,也让史可法心里有数,与其同主公顽抗到底,效忠那个只知内斗的朝廷,不如追随主公北上抗清,倒能开闯一番男儿事业。”

  付明被那个刘泽清的故事恶心得够呛,听罢忍不住骂道:“这么说,孤还真是替天行道,再加上他平日里鱼肉地方,孤师出有名,以我正义之师伐他累若丧家之犬的疲弊之师,应该蛮有胜算的。至于,那个离间之计,宋先生想必已有锦囊妙计?”

  宋献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主公说笑了,臣倒是没什么锦囊妙计,这件事咱们只需趁势而行即可。想那刘泽清初时不听史可法将令,迟迟不肯南下才使留都生变,既而又想扣留督师。这次他北上,除了躲避我军连胜之后的锋锐之外,只怕也是觊觎高营那三万雄兵。而史可法拥重兵于淮上,对他没有警惕敌视之心,那是不可能的。再者,臣据郭远聪线报,高营新丧主帅,高杰正房邢夫人担心高杰的独子――少帅高无双年仅十七岁难服众心,本来想让他认史可法为干爹,好有个实在的靠山。可老史不通权变,嫌高部是“流贼”出身,坚决予以拒绝,并让他拜提督江北兵马粮饷太监高起潜为义父。可人家老高家再不济,也是一方军阀,不想认个阉人做父,这事弄得高营上下都不太痛快。所以说啊,史可法虽然势众,但他却有三条心,能打好仗吗?臣知道主公在史可法身边还安排了一个绝妙的人,不知能否用上。”

  付明未置可否,只是沉吟道:“孤看还是让阎尔梅回一趟高营,替孤捎一封信,随便让他替咱们在高营做一下宣传。仁义之师,威武之师等等,以他的才具当会说得非常漂亮。至于已在史可法身边潜伏下来的候方域嘛,孤以为让他再隐忍一段时间,毕竟高营与史可法的许多情况,我们并不熟悉。不过有一些搅混水的事,只要不着痕迹,孤看还可以让他做做。”

  “主公英明”,宋献策毕恭毕敬地回道。

  付明想了想,继续说道:“这件事,你跟郭远聪两人再仔细商量商量。另外关于江北胡人兵马布署的详细情况也要抓紧摸清,明早你们一同来向孤做汇报。”

  “是!”宋献策见主公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起身告辞。

  付明这时只感精力不济,看来是落下病了,他摆摆手让宋献策出去,“宋先生慢行,孤就不送了”。但是还没等宋献策完全走出门,付明又叫道:“宋先生,朱明理部回来没有!”

  “回主公,他回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付明叹了口气,看来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于是说道:“你让他进来吧,孤跟他要说上几句”。

  “是”!

  不多时,一身雨水的朱明理出现在付明面前,付明强打起精神道:“明理,不必行大礼了,一路辛苦。来,坐下说话,你部追出去有多远?”

  “回主公,臣追出去约有三、四里地!”朱明理粗着嗓门答道。

  “是么?”付明的眼中突然爆射精光,瞅得朱明理有些发毛,只得照实答道:“主公,臣实际上追了足足有六里地,臣贪功!”

  “罢了,这里只有你与孤二人,孤不想再责备你什么。只是你如此贪功,将来可能要吃大亏啊。明理,孤对你期许甚高,只望你‘明理知兵’,可不要忘喽。”付明说话声音很低,听起来就颇有些语重心长。

  “是,臣谨记在心”,朱明理晓得自己不对,见主公待己仍如当初在留都时一般亲切,心中着实感动。

  “你的那位也在随园中,既然来了,就先过去看看再回营吧!”付明想起朱明理在南京时那痴情的模样,不由地笑了起来。

  朱明理见主公恩准可以探亲,兴奋地站了起来,正待要告别主公立即前去,却想这却万万使不得,于是向付明说道:“主公,臣还是直接回营吧,臣帐下的的兄弟们也都是撇家舍业来投效军前,臣不想特殊。臣这番来,一是复命,二是想看看主公的伤势和身子。但见主公还好,心里就很欢喜了。臣这次追击,不仅杀伤敌兵两千余人,抢了不少辎重粮草,另外还抓住了提督江北兵马粮饷的大太监高起潜。”

  “噢”!

  高起潜!

  付明心中一愣,这个朱明理真是我的福将!刚才还说起这个人呢,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人一获,就解决了北上说客的人选问题,论地位与人际关系再没有人比此人更合适。想到这儿,他沉声问道:“此人可是自己承认是高起潜本人?”

  朱明理没想到主公对这个老太监这么感兴趣,于是立即答道:“是的!”

  付明又道:“立即验明正身,如果确系其本人,就着人好好伺候着,别让他跑了。这个人是先帝身边的红人,一辈子养尊处优,定是吃不得苦的,连夜急行军只怕都熬不住,你去跟宋先生说一下,全由他来安排。你只说此人是谁,他就明白了。”

  朱明理正在纳闷,就听主公又问了起来,“孙崇恩也回营了嘛?”

  “是的”,朱明理答道。

  “那个陈再起、张子凌表现如何啊?”付明想起了那两个马贼。

  “回主公,陈再起非常骁勇,骑兵作战较臣更有实战经验,臣恳请主公能把他留在我们骑兵营。”朱明理正愁如何跟主公谈起这件事呢,这时听付明问起,乐不得地要起人来。

  付明就是喜欢朱明理在自己面前从不避讳什么的性子,不过听他如此高抬陈冉升,眉头却微微一皱道:“这个陈冉升看起来可是很难管教啊,孤本想把他留在身边好好磨练一番,也打掉他一些棱角。不过,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此事孤再考虑考虑。”

  “是”!

  “对了,你部已经进城驻扎了吗?官兵都休息了吗?”付明关心地问道。

  “回主公,已经驻进城内原来刘营建好的军营之中,臣等去看过了,娘的太浪费了,比京营的设施还好”。朱明理恨恨地答道。

  “那还不好,对士兵们好一些,要爱兵如子嘛。还有,要强调严格的军纪,不得挠民,违者杀无赦!”说到最后,付明眼前浮起此次留都兵变后那些黄得功手下烧杀抢掠的行径,厌恶之极便有杀气升腾。

  朱明理知道主公最恶军纪不整,所以急忙应承下来。眼见主公再没事安排,便退出大厅与站在外面未走的宋献策说了起来。

  付明却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才觉精力恢复了一些,起身回到卧室,发现谢希真仍在,那汤药只怕也是熬了又熬。

  见他进屋,谢希真也没言语,只是急忙把药水倒在碗中,希望早些凉些,好让爱人喝下去。付明见了,不由地笑道:“你别急,要说好药,孤刚才又知道一副”。

  谢希真见他坏坏的样子,知他要说的准没好话,便斥道:“我纳闷极了,你到底是跟谁学的不正经,你若再乱说,我便现在就走”。

  付明眼看着这平日里冰山般的美人此刻羞怒的样子,心中便似有虫儿在乱爬,早没了平日里的定性,只管眼光灼灼地瞪着谢希真。谢希真被他看得心里也不知怎地非常难受,像只猫儿在挠着混身上下,在抓着胸口。原来那汤药传来的缕缕清香让室内男女尤若干架烈火,这副药剂是谢希真今晚从谢府中取来的,府中管药膳的老师傅只说其对气虚有效,要她亲自熬给献王喝,却没讲还有催情的效用。

  付明这时把身后的门紧紧地扣上,谢希真知道门外还站着姬际可在值班,见他如此作为,直羞得脸儿绯红,想要出去,却被急步上前的付明一把抱住。

  “你要做什么”?谢希真下意识里感到不妥,她略有些紧张地挣了一下,却被付明更加紧紧地箍在怀里,要打他吧又舍不得,可是又不能这样就随了他,于是低声道:“放开我,好不好?”

  付明想说“不好”,但心底还明白不能强来,于是放开了她。即便这样,谢希真的胸膛仍在不停地起伏着,付明望着那插云般的双峰,直觉心里烧得比火还要红。正好谢希真把汤药端了过来,他一把拿到嘴边,像要压火解渴一般竟端起来就“咕咚、咕咚”几口给喝干了。却没想到不喝便罢了,喝了身上的火越发的大了起来,全身滚烫,情焰冲天。

  谢希真初来一愣,再见他喝罢苦得直皱眉的样子,不由得掩口大笑起来。可惜这一失神给了登徒子可乘之机,付明再一次将她抱了起来,两人竟就势倒在了床上。谢希真本想推开他,却被付明嘴中吐出的那药气薰得更加无力,这时她心里方才明白一些,只可惜太晚了。

  付明见她并未反抗,心中大乐,急忙脱掉了她脚下的绣鞋。谢希真虽说从未包过脚,但在那个时代,女人的双脚那也是极珍贵的东西,除了丈夫,任何男人那是看也看不得的,更遑论去摸。这时双脚被他拿住,她只觉全身一软,便倒在床上,俏脸红得尤如秋天的熟苹果,在付明眼中当真是娇艳无比。

  付明见这一代天之娇女,此刻便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心里不由地涌出无限爱意与感激,他用嘴轻擦着她的粉颈,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真儿,我爱煞你了!为了你,我便是倾尽一切所有也心甘情愿。”

  谢希真本已认命,这时听他如此言语,胸中又岂是心花怒放可以道明,全身便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倒在了付明怀中,只用付明能听见的极细微的声音说道:“明,莫要负我!”

  罗帐于是坠下,红烛闪映中,只见一床绣被荡漾。

  恰巧明月此时有些担心主子是否睡安稳了,他自房中出来走到付明卧室门口,却被姬际可给挡在了外面。

  “主母还在里面呢!”

  明月看姬际可一脸神秘的样子,知道进是进不去啦,可是他们又为什么把门锁上呢?这孩子倒底是小儿心性,按捺不住好奇心,他走到姬际可目力不能及的一扇侧面窗前,用浸湿的手指轻轻捅破窗纸。但见,卧室看不到人,只有锦床上罗帐低垂。明月虽说人小,可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吓得腿几乎都软了,一颗心砰砰乱跳,却忍不住继续看下去。正好见到有一只莹白如玉的修长**,似乎耐不住帐内的春暖,缓缓落到床边……小腿曲起。接着的是一只手掌轻轻伸出罗帐,抚摸那纤柔娇美的玉足,直到帐中嘤咛一声,小腿突然伸得笔直,纤秀的足尖也笔直地伸挺着,还带着一丝轻微颤抖,就像春风中摇曳的柳枝。

  明月说什么也不敢再看下去了,只凭这些,主子一怒之下挖去自己这双招子也算轻饶了。恰好这时,姬际可向这边逡巡而来。明月只好把身子紧紧地靠在那扇窗前,挡住那露洞,一动也不敢动。

  “你怎么还在这儿?”姬际可终于还是看到了他。

  “我也要为主子守夜!”明月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怕主子身子不好,夜里还要用到我”!

  姬际可看了一眼,他怎么也想不到明月敢**,于是也没起什么疑心,反到感动于这小太监的忠心,便着实勉慰了几句,转身走了。

  明月骇得一身冷汗,心中却道,无论如何不能走,自己是个太监,看也就看了,可别让其他人看到了,那主子损失可就大了。主子什么时候竟学会了这种调调,主母也忒大胆,连灯也不吹灭就……。

  他正想着呢,屋中的灯却被吹灭了。明月又吓得一哆嗦,隐约听见屋中的两人好像又说起了什么。看来是结束了,明月长出了一口气,这时才觉得内衣已经湿透了,在寒风中就更加瑟瑟发抖。要说付明、谢希真二人也是初尝禁果,又被那药香薰得六识不敏,若在平时,以他们的功力只怕早就发现窗外的这个小鬼。

  芙蓉帐暖度**。

  次日,付明起得很早,本来想看看身边美人的海棠春睡,却见谢希真已坐在窗边的晨曦中发呆。从侧面看来,她那有若粉雕玉琢一般的脸宠更加诱人,付明看了良久方才轻咳一声,谢希真没理他,她早就察觉到他醒了。

  付明见人家没理自己,多少有些尴尬,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打趣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娘子,早啊!”

  “你如愿了”!

  付明听到谢希真冷冰冰地递来的这句话,心中一愣,昨夜的你侬我侬、长相厮守仍在耳畔回荡,怎么就翻脸了。待见到她那张半怒半笑的表情时,付明心下立即明白,女儿家脸薄,还要自己哄呢。

  谢希真本已是倾国倾城的绝色,成为妇人后,就更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娇艳。整个人就像是冰山上傲然独立的雪莲,偏又粉红欲滴,那种妩媚动人,教人魂为之夺,色为之销。付明忍不住食指大动。上前一把将她拥在怀里,正待说些贴心话。却被谢希真推开,纤纤葱指点向桌边半温的药盅道:“胡闹什么,还不趁吃早饭前先喝了汤药”。

  付明跟谁都正经不过,偏偏就跟这个谢希真有说不完的调皮话,看到这药,又想了昨晚的荒唐事,待要张嘴发话,却被谢希真早就看了出来,用一句话给顶了回去。

  “换方了”,谢希真淡淡地说道,“昨夜,你睡着了,我便回了趟谢府,有些事情还是要搞清楚。”

  “这汤药果真有问题?”付明心道,这事可就大了,难道谢府有人起心要害自己,会是谁?

  谢希真再了解他的心思不过,见他仍在犯疑,便解释道:“谢府没人想害你的,他们只想嫁出去一个姑娘罢了。而且,以我目前的武功进境,如果仍是纯阴体质可能对身子有害,便宜你这个坏家伙。”说罢,竟推门飘然而去。

  付明也没去追,嘿嘿一笑,急忙把药喝光,又想到郭远聪与宋献策可能已到府中了,于是自己简单地洗了把脸就来到了前厅。

  郭、宋二位果然刚刚进府,君臣三人分宾主落主,明月就跟着进来把早点端了上来。付明想,这二位起个大早恐怕也没吃过什么,于是吩咐道:“明月,再端上两份早点”。

  “是!啊…嘁……”。

  付明见这小太监一边往外走,一边连打了几个喷嚏,皱眉道:“明月,昨夜伤风了?”

  “没事,没事,奴才失礼,臣不敢了,臣,啊……”,明月见自己还要打喷嚏,急忙一路小跑地出了大厅。

  付明摇了摇头,对郭、宋关照道:“现在刚刚入冬,二位也要注意保暖,身体康健可是咱们事业的本钱啊!”

  “谢主公关心”!

  二人谢过之后,宋献策方才说道:“主公,昨天朱明理所俘之人经郭兄仔细盘查,确系高起潜无疑。臣等不敢揣度主公的用意,不知主公对此人有何指示?”

  付明喝了一口热茶,说道:“就让他当说客,二位以为如何啊?”

  “此人要说身份、地位都算适合,但不知会否心甘情愿地为主公做事啊?”宋献策小心地回道。

  郭远聪却难得地发表了一番看法,“此阉狡猾且系无耻小人,从前在先皇身边就挑撺先皇与朝臣之间的关系。崇祯十一年,东虏进犯阙下,先皇急调挂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宣、大、山西总督卢象升进京督率天下各路勤王兵马剿虏。其时,先皇有意和谈,卢象升呢,则一力主战。这厮揣摸先帝心意,出任监军后一门心思只在縻勒卢大人的战机,最终导致燕北兵败。卢总督耿直为民,用兵神算,却被此阉与时任首辅的杨嗣昌害得堂堂诸省勤王兵马总督大臣只有不足万人部伍听调,全是他自宣、大、山西带去的老兵。试想以北虏的强悍,倘是军力等同,还难说胜负,惶论兵力微薄。唉,臣当时已任锦衣卫,在主公身边侍卫,也曾在卢大人进宫陛见时得以一睹大人的音容笑貌,现在仍觉尤在眼前,那是多好的正人君子,就坏在了佞臣阉人之手。卢大人的下场也使天下忠臣凉心,有人说史可法在江南手握重兵,为何不在年初主动提兵北上迎圣驾南渡,臣心里却明白得很,只怕他去了,就是第二个卢象升、第二个袁崇焕啊。”

  话到一半,郭远聪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对先皇的攻讦也许会招致主公的反感甚至狂怒。虽然付明仍旧示意他说下去,郭远聪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深说了,又回到这个高起潜说起。

  “此次兵败后,军心浮动,十几万大军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之下,又因缺饷,导致大量的西北士兵开缺。闯贼等各省乱党当时本已近穷弩之末,在这些流兵的补充之下竟又死灰复燃,再逢其后中原连年灾荒,遂成积患,以致京门惨变。因此,臣以为高起潜实是可杀!”

  付明仔细地听着,在太子的记忆里似乎有这样一个正气凛然的堂堂君子,先皇那天朝会后似乎不太高兴,自己正在母后宫中玩耍,被父皇好一顿斥责呢。现在想起来,可能是先皇当时正想与虏议和,而这个人就是不同意,还把先皇给顶撞了吧。想到这儿,付明说道:“我朝万历以来的许多事都说来话长,但有一条,孤以为最为关键,那就是党争祸国,山头太多,不团结。结果搞得以先皇这样的天纵英才也没得主意,回过头来还要依靠奴才,天下遂靡烂至不可收拾。前车之鉴,后世之师。我们现在人马少,官儿也就少,将来人才多了,更要吸取经验教训,搞好团结,上下同心才能把事情做好。”

  宋、郭二人惟惟称是,心道主公年纪不大,每每说出的偏都是老成谋国之言。

  “不过,宋先生,孤却想起一件事来。孤曾听远聪对孤提起,那个高杰的夫人似乎曾是李自成的小妾,你来自闯营,不知是否认识。”付明盯着宋献策突然问道。

  宋献策急忙回道:“主公,臣是崇祯十三年进的闯营,但高杰与李自成的小妾私奔之事其时早就发生了,他们的那个罪恶的种子现在都有十七岁了。但臣毕竟来自闯营,在主公军中目前又身居要职,必要时可以现身说法。让高营上下明白,主公不会计较他们从前如何如何,更不会像史可法那样有嫌恶之心。”

  付明听罢,非常满意地说道:“你能这样想,孤就很高兴啦。孤不会让先生身赴险地的,人说千军易取,一将难求。像先生这样的谋臣、远聪这样忠心耿耿之人,孤都不会薄待。至于高起潜这个人的使用,孤以为目前国难当头,还是抛弃从前的一些成见,一些门户之间长久以来累积的偏见,同赴国难吧。比如说朝廷前些日子搞得“顺案”,就极不得人心。许多人才,很多精明能干、肯为朝廷做事的人都跑到北京去了,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孤这样讲,不是说对那些可疑的、有通敌嫌疑的人一概不管,不惩治了。该处理的还要处理,要让人看到汉奸卖国贼是什么下场。但是对那些走过一段错路,现在真心想改正错误的人,孤无论这些人在崇祯朝是否被清议所指责,是否曾经犯过这样那样的罪,只要对我们的大业有用,有人举荐,孤在斟酌排查之后,都会擢情起用。远聪,你要注意工作方法了,千万不要歧视孤刚才说过的那些人,我们的原则是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要学会治病救人,不能把人一拍子否定,全打死。懂吗?二位试想,有流芳千古的时机,虽还愿做汉奸卖国贼呢?”

  宋献策与郭远聪都或多或少地走过一段子弯路,付明的这段话倒是深深地打动了他们,主公目光之远大、胸怀之宽广,当真令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付明看着二人钦佩的表情,继续说道:

  “高营兵马,孤势在必得,这个高起潜,一定要投其所好,让他为我所用。另外阎尔梅今天就需回到史可法那里,让他替孤捎去一封信,信的内容还请宋先生替孤撰拟,大意就是昨晚咱们说过的内容。史可法是文人出身,讲究语言章法,宋先生也可以让咱们从南京**来的那些个才子们帮助润色润色。”

  “是!”

  付明见宋献策应承下来,便又对郭远聪说道:“远聪,你可有薛、封部的消息,另外江北鞑子的驻兵布置调查得怎样了?”

  “回主公,薛部,臣已经联系上了,他们果然是要追击高营,在接到主公的旨令后,已经立即改路南下,想来不出意外,明天便可抵达扬州。这是他们草拟的军报!”付明接过郭远聪递上的书信,打开看时,却是封义铭手书,大致意思是两日内即可与献王会师,目前共有马兵马两万余众,已经训练得兵精粮足,只待与敌一战云云。写得极简单,正是封义铭一惯的作风,那么的洗练,不带一丝个人感情。

  郭远聪见主公已经看完了信,便继续说道:“至于江北清军嘛,因为清兵主力均在山陕,所以只有肃亲王豪格奉命率不足两万的满洲兵驻山东,目前驻所位于济宁。”

  付明眼睛一亮,马上问道:“只有不足两万人,河南有驻兵吗?”

  “有到是有,但都集中于潼关以东与闯贼决战!”

  付明心道,天助我也,若能一役解决豪格,则山东可以解放,河南就更不在话下,两省光复后便与湖广连成一片,形势当发生完全有利于我军之变化。这时就听郭远聪继续报道:“就臣所探得的消息,豪格所率的鞑子军是由战斗力最差的几旗杂兵组成。满洲精锐除了征西外,余下的都驻守在北京。”

  付明一愣,继而明了,这是因为豪格与多尔衮的矛盾所致。根据京城中蒲尚任的线报,今年初时,豪格还差一点因为私下里说摄政王的坏话,搞多尔衮的小动作,而被定为“乱政祸首”,要不是所谓的“两宫皇太后”一力担保,只怕早就身首异地。后来,多尔衮率部进关,辅政王济尔哈朗等皇室宗亲才与两宫皇太后一起又把豪格放了出来,并且随后同小皇帝顺治一同进了北京。多尔衮虽然恼怒,可是满清刚刚入关,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暂时就没有再与这个已经被他彻底打败的政敌一般见识。清兵主力西征后,中原、山东一带兵力着实空虚,廷议上,朝臣一致认为豪格从前领兵打仗多年,也算是战功显赫,并且曾多次深入内地作战,对山东、河南一带地理人文比较熟悉,于是便再次挂帅出征。却不知这一来又害了豪格,以多尔衮的多疑狂暴的性情就越发地看不惯皇太极的这个能征善战的大儿子,为将来的再次谋害埋下了伏笔。就便是这次出兵吧,也把最无战力的弱旅一股脑地全都分配给了豪格,这却不是多尔衮以国事发私愤,此人是努尔哈赤、皇太极之后又一位极富雄才大略的满洲天才政治家,他足智多谋,根据多方面情报,已经算准了南朝不敢派兵北进。有两万兵马足以震慑各地的零星“叛乱”;再者,的确是怕豪格造反,豪格经过年初的那个事件已经成熟了许多,与多尔衮的仇恨却是愈燃愈烈了。

  想到这儿,付明与两位幕臣说道:“鞑子看来也不是铁板一块,咱们暂时还远不能与他们的绝对主力相抗衡,但是可以拿他最弱的一支先开刀。鞑子兵不过二十几万,消灭掉一些就少一些,而我们却有的是人马。以目前之计,还是要先消灭刘泽清,然后将高营收归旗下。继而挥兵北上,与豪格决战,成功后便解放山东,传檄即定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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