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花鼓定音(二)_新中华春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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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花鼓定音(二)

  “如今之计,依臣看来,还是暂向南京朝廷纳表称臣为上。主公领朝廷旨意裂土封疆,既可名正言顺领受从前发放给四镇的粮饷,又可以避免多方树敌。”陈子龙率先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众人见有人率先把这个题解抛出来,竟都长出了一口气,这话好听不好说。大学士高弘图用眼角瞄了史可法与姜曰广,见二老都在沉思,便将心中疑问道出:“只是前些rì子已将马、钱、潞藩之yīn谋布告天下,殿下如此轻易屈服,天下人心何在?”

  封义铭答道:“罪在马、阮逆党,现今钱老大人已经反正,同南安候一道上表皇帝,要下此二贼大狱,其他从犯一并逮治。”

  这次众臣竟没有相顾骇然,只因事情既已发生到如此地步,按照大明官场政治运作的规律就必须有人被推出来承担一切责任,至于这个替罪的倒霉蛋是谁,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但是献王若不能继统称帝,那么在座诸人的地位就会发生许多意料之外的变化。吏部尚书张慎言、礼部尚书解学龙、左都御史徐石麒所任职位均系zhōngyāng衙门,下一步该如何安排?史可法、姜曰广、高弘图等“大学士”又该如何自处呢?

  “史先生”,付明温言以问,这个时候,人望最高的史可法的表态很重要,一言一行都将决定本次“御前会议”的结果是否会向着付明此前想好的方向发展,“孤想知道你对此事的看法”。

  史可法的心情非常复杂,拥立潞藩,本就是他在南京朝廷兴立之初在政治上的大前提,后因马士英拥四镇兵以自重,把福王立为监国,直至皇帝,这个打算才被迫落空。现在潞藩已身登大宝,本是可喜可贺之事,但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因心中已有了献王这个更令他满意的人选。虽说献王行事有时颇为古怪,但今rì看来,对他以及在马士英秉政期间被罢黜的老臣们称得上推心置腹,这些老臣们虽说也有些抱怨,但重新起用,却不吝于第二次政治生命,“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而且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渐渐从南朝建立之妆的迷惘中舒缓了过来,这促使他考虑了更多深层的问题,这时献王要问,他决心把经过深思熟虑过的事情一起说出来,“臣史可法叩谢殿下抬举”,竟先向献王行了一个参拜大礼。

  “先生不必拘礼”,付明竟也站起身,将史可法扶了起来。

  “臣以为治平天下之策,有法,有道。”史可法没有直接回答献王的问题。“法,一事一行之做为也;道,治平之大政方针也。今rì,无论殿下与臣等计议何事,应先行确定者,殿下为人君,于当世时进退之道也。”

  付明未曾想史可法竟然在会议上“谈法论道”起“治平策”来,好在他屡经磨难,倒也难得地修练出几分涵养功夫,这时脸上却有意无意地露出仔细聆听、不耻下问的神情。

  史可法见状心中更觉亲切,便不再罗嗦,索xìng直接切入主题,“殿下若拱手南向,是为臣所谓之‘法’,于今时今世,臣无异议。”

  此言一出,固然提出此议的陈子龙感觉如释负重,心中已拿定主意的军机处其他臣工也在暗中长出了一口气,有史可法这个表态,其他阁老应该不在话下。然而事情恰恰相反,高弘图、张慎言(吏部尚书)、徐石麒(左都御史掌都察院)等都是双眉深锁,连“大炮”姜曰广的脸sè也是越发凝重。

  要说今天这次“御前会议”进会议室最晚的一位是这两天忙得不亦乐乎的礼部尚书解学龙,他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表字石帆,扬州兴化人。在外做过州府推官、江西巡抚,在朝则先后担任户、工两科给事中,崇祯朝官至户部侍郎。弘光初立时,擢升刑部尚书,同姜曰广一道被迫致仕,也是马、阮借“南京弑君案”企图捕杀的部院大臣之一。郭远聪主持的“zhōngyāng情报局”奉献王命将他救到扬州后,便掌礼部司徒。

  此次献王祭祖大典,一切礼仪,事无巨细,都由这位解大人一手斟酌擘划,短短两天时间内竟做得上承祖制,下顺圣心,没出半点纰漏,真正是位难得的通晓政务的国家干臣。

  别看解学龙来得晚,反应却也不慢,对自己的想法更不存丝毫掩饰,这时从容道来:“诸公皆yù使殿下忍一时之委屈,图谋千秋之伟业,臣解学龙虽意解而心曰不可。实因此举实非社稷之福,潞藩得位不正,今虽将马、阮等首恶下狱,却另有武臣以勤王之名,行把持之实。而殿下虽俯首南京,实则于江北威福自cāo。天下藩镇有见此二者,皆以为有大兵在手,江山我有,政治至此yù加靡烂矣。正所谓朝廷无威望,而天下诸候愈轻觑,愈轻则政令愈不畅,光复大业又从何谈起。”

  解学龙言罢,陈子龙立即驳道:“史大人明言,此举实乃乱世不得已苟存之法,非长治安邦之道。解大人所言不差,只是若不如此,以当前形势,大人可有救急之策。”

  岂料未等解学龙答言,先有徐石麒抢先答道:“臣只恐潞藩自保尚不足,殿下如此委曲求全,犹不能换得实际利益。”

  会议开到此处,火药味可就颇浓重了,军机大臣沈宸荃轻咳一声,正待发言,却见坐在斜对面的姜曰广再次翻开了厚重多摺的眼皮,本来极狭小的眼睛这时却放shè出逼人的光芒。“老臣以为,此举当慎之又慎。此番来中都路上,老臣曾与史、高二位阁老仔细商议过当今局势,以我方所处之地理、实力,实无任何主动而言。本yù借数十年未有之胜利,于法统上争得先机,却不料南曲战事突生巨变。如今看来,史公之‘法’非否,而系如何为之!正如宝摩兄所言,只恐一番委曲之下,不能换来任何实际之效用。”

  姜曰广算是同意了史可法的意见,而且认为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在这场“政治交易”中为献王取得真正的好处。而他说的宝摩兄便是闻名遐迩的铁面判官,崇祯年间官至刑部尚书的徐石麒徐大人的表字。这位徐尚书当年上任伊始便奉诏清狱,推大明律意,校正断狱之不合于律者十余章,多宽减。廉明公正,一时间**赫然,朝野无敢幸免者。可惜崇祯末年的官场根本就容不下这样的“青天大老爷”,徐石麒此后宦海沉浮,先被迫致仕,然后出仕,然后再致仕,然后又在弘光朝出仕,未已又致仕。岁月磋砣,终于把这位刚方清介的人物熬成了已过耳顺之年的老臣,平生的理想与抱负已如水中月,镜中花。同来到献王阵营中的其他官员一样,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悲剧,更是一个王朝的悲哀,甚至是整个汉民族的一曲悲歌。

  “先不论南京承诺的粮饷是否能够及时送达,就说用人一事便颇难措手”,姜曰广的脾气是愈辣愈姜,马士英权倾朝野之时,他一个年近七旬的老翁不仅敢于指鼻破骂,叱咤之声动彻殿陛,甚或要上前捶打。现在所有人都安静了,就连献王殿下也是微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听他发言。老头反倒沉静下来,说起话来就越发条理清晰,“殿下若与南京潞藩君臣名分既定,则殿下统辖之文武官吏,该用何等称号职权?是殿下委任,还是奏请朝廷拟任。倘若殿下任之,而朝廷益赏之,则威福之间,殿下何以cāo持。若殿下罚,而朝廷赏,又该如何应对?老臣在这里说句未便出格的话,近卫师上下官兵此番奔袭两淮,数立殊勋,未见殿下对那位统兵大将赏赐何等超擢的功名利禄,倘若南京朝廷授之以伯侯高爵,馈之以金玉美女,不知有几位能不动心?即便暂不动心,殿下当知三国鲁子敬劝吴王孙仲谋一心抗曹故事。做臣子的,跟哪位主公可都是臣子?”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姜大人休也小觑了我近卫师将士!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殿下与内阁即定大政方针即可,莫要顾虑甚多!”薛云飞再也耐不住xìng子,突然打断了姜老爷子的话,有如洪钟大吕般的嗓门震得在座诸位耳膜生疼。在薛云飞身旁坐着的万元吉急忙按了一下将军的大手,示意要冷静。

  姜曰广双眉一扬,献王让一武将参与庙算,他心中本已不满,不料这厮竟真的目无朝廷纲纪,敢面斥阁部重臣,不由得使他想起了左良玉、黄得功之辈拥兵自重,在朝野嚣张跋扈的德行,这时他倒忘了自己那爱放大炮的臭脾气了。

  姜大学士正yù责骂,军机处首席大臣封义铭却先声喝道:“御前庙算,薛将军怎可如此放肆!还不快向殿下请罪!”这话甫一出口,薛云飞的脸sè顿变,他壮年以来,凭一把快刀小视天下英雄,何曾向人低头服软。便是献王待他,也是怀柔良劝的时候多,声sè严厉的时候几近没有。

  会议一时间竟是剑拨弩张,付明对这一切洞若观火,只淡然笑道:“薛大将军,大可不必了。姜先生乃国家干城,说得这些个话,哪一条不鞭析入理,又有哪一句不是剖心挖腹的直言。既然开会,就要坦诚布公,把想到的道理,要说到的话都说出来,讨论形成统一的认识。孤以为,开会时不怕有人放炮,也不怕大家吵得脸红脖子粗,我们不要从前内阁值房挂的一副字:”一团和气“,我们不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关键一点,那就是会议要有结果,没有结果,这会可以开三天,甚至三十天!但只要形成决议,所有人都要不折不扣的去执行。这是我们在一处开会真正目的所在,千万不要会上不发言,会后乱发言;当面不说清,背后说不清。各位当体会孤的深意,勿负孤心!“

  献王说到这儿,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负责会议记录的黄宗羲笔下的沙沙行笔声在会议室中清晰可闻,这位近卫师的副参谋长官之所以在此次决定未来献王发展大计的关键会议上兼任速记,是因为本次会议是献王决策层的最高机密。会议室外有献王的jǐng卫营外层层设岗,献王的贴身护卫王朗就在门外站得标杆溜直。

  黄宗羲就坐在为这次会议特别准备的长桌的一端,正前方也就是另一端便是正在训话的献王殿下。献王的左手处,按顺序坐着史可法、姜曰广、高弘图、张慎言、解学龙、徐石麒,右手则坐着薛云飞、封义铭、杨廷麟、陈子龙、沈宸荃等人。薛云飞座次之高,是连对武将多有包庇的崇祯帝也未曾给予武官如此厚遇,这自然令姜曰广等文官生出反感。早在弘光朝,就有言官上谏:“年来封疆之法,先帝多宽武臣,武臣报先帝者安在?”

  可实际情况却是崇祯、弘光,尤其是现而今的献王、潞王都是在生死线上苦苦支撑而已,没有必要、没有能力、也没有可能实行“以文制武”那一套“祖宗法制”,换句话说现在的一切都在为了适应战争的需要而在自然发展,一切都是为了能打胜仗,为了生存。

  然而大明立国二百多年来“重文轻武”的传统过于根深蒂故,使得当代一流的人物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改变“士大夫”自诩清高和从骨子里藐视武夫的思想观念,这一点付明考虑到了,却没料到情况比他设想得要严重,眼看就要有更大的征伐,倘若文武不和,岂不重蹈弘光覆折。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风刮得房檐上的瓦片哗哗响,看来这大清早就下起的小雪就要形成淮西入冬以来的头一场大雪,会议室内的冰霜雪剑却因为献王适才的一番话正在渐渐消融。多年经验告诉付明,一场会议能否成功靠得就是会议主持者的能力跟气魄,恰恰就是他刚才的一番话,既让薛云飞心折,又让姜曰广心中好过一些,使得双方都有了一个台阶下,也使得与会的“高级领导干部”能够继续无所顾忌的畅所yù言。然而现在还需要再说几句暖人心的话,就像屋内四周增烧的铜盆炭火,让会议呈显出一片温暖祥和的气氛出来。

  “诸位爱卿”,付明只说了四个字,便轻轻抿了一口手中热腾腾的汤药(这与别人不同,其他人都是热茶),这也是他第一次称呼文武大臣为“爱卿”,此前他总感觉有些别扭,叫“列位臣工”、“先生”、“大人”或是直呼其名都没有这个叫法肉麻吧。

  众臣见献王yù言又止,都有些心急,又听到殿下慢悠悠地喊道:“姜先生”,不由得都是身子一震,不知做事往往出人意料的主公又会说出些什么。“老先生与薛帅不熟稔,别看他他勇冠三军,用兵堪比岳穆,但出身草莽,一向快意恩仇,是位爽快的汉子,有口无心。今rì之事,老先生你大可不必挂怀。孤要恢复大明江山,开万世之太平,还须诸位文武各安其位,上下同心,勿因此而生嫌隙。”

  说到这儿,付明放下手中的杯子,指着脚下的地板,说到:“诸位爱卿以为大地是否宽广?”

  众人不知献王为何会突然问到这个玄之又玄的问题,先是沉默,然后是黄宗羲犹豫着答道:“大地者,穷极八荒,自然无穷无尽。”

  付明摇摇头道:“地的尽头曾有人走到过,是海洋,可没有人见过海的尽头?也没有人知道原来我们脚下这广袤的大地是被海洋所包围。

  那么比海洋更大的又是什么?“

  黄宗羲被献王将了一军,但哲学家天生的推理本能却使他又一次很快答出:“该是无垠的宇宙”,言罢,竟放下手中笔,眼中露出无限神往的情形。

  “答得好!”付明非常满意,心中不禁想到一句名言“一切科学的本质是哲学”,看来此言不虚,最伟大的科学家一定也是伟大的哲学家,要知道不否定权威,不相信人的理xìng,就不会有近代科学。

  “大地宽广,但是没有大海宽广;大海比大地还要宽广,但远没有天空宽广。”付明盯着听得如坠云山雾海中的文武大臣,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出了最后一句,“天空无涯无尽,却唯独没有一样东西宽广,那就是人的胸怀。这世上最宽广的应该是人的胸怀!”

  这段话说得声音不高,却有若金玉着地,令人心为之悬,魄为之夺,而又如获至宝,如饮琼浆。只可惜用意过于深刻,其中蕴藏的深厚的自然科学与哲学理念,甚至21世纪的人也未必能够完全体会,何况在座这些苦读寒窗十载,早被八股文灌得满脑子浆糊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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