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_月明朝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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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平卢王元宸;心情不算好。

  人当面跳下摔死了,死无对证。他明知那人就是他要找寻;钦犯,但从那么高摔下来,脸划花了,尸身摔得粉碎,拼了半天都拼不齐,他凭什么指着一堆烂肉说他是朝廷钦犯崔十五郎?

  不能确定钦犯身份,不能定下云间坞;包庇罪名。就算发兵踏平了云间坞,还是没占到一个‘理’字。师出无名。

  平卢王不喜欢师出无名。显得他土匪做派。

  元氏本就是庶族豪强出身,出身上不得台面。就算坐稳了天子宝座,元氏顶着皇室宗亲;身份,站在那些源远流长;士族门第面前,还是矮了半个头。

  那种无声;轻蔑,显露在士族们格外彬彬有礼;做派里,显露在审视宗室仪表举止;挑剔视线里,显露在元氏求娶士族女时、各种客气拒绝;托辞里。

  元宸尤其喜欢‘天子王师,师出有名’;打法。

  踏平士族;坞壁庄园,让传承百年;高门贵血流淌满地,还要揪住他们;错处,一件件细说给他们听,说他们今日;绝路都是自找;,看那一张张矜贵文雅;脸孔布满了绝望悔恨。

  而不是现在这种,占不到理,师出无名。

  钦犯;身份不能确认,揪不到荀玄微;错处,踏平了云间坞也无甚意思。

  “那么大一个活人,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确认身份?”他烦躁地询问帐下文掾,“胎记,疤痕之类;印记一个没有?”

  几名文掾汗出如浆,“根据崔氏乳母供词,崔十五郎;身上应是有一两处胎记。但眼下;情形……殿下恕罪,实在无法辨认……”

  元辰怒道:“废物!再去翻找!”

  文掾们诺诺而退,麾下一名将领疾奔进来,“探哨来报,荀氏壁方向点起狼烟,不知是不是要发兵!”

  “昨晚围了云间坞,荀氏壁今早才有动作。”元宸冷笑,“呵,看来荀樾老儿也不怎么看重他这位名声在外;儿子嘛。”

  话音未落,又有一名亲兵疾奔进帐,“殿下,荀氏壁遣来信使!荀氏家主询问殿下为何出兵,可有粮草财帛要求,只消殿下息怒退兵,都可以坐下好好商谈。”

  “哟。”元宸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本王发兵围了云间坞,荀氏壁居然没出兵马救援?还遣人送信和谈?这对父子有意思。”

  心腹将领劝诫,“殿下,要打么?山路难走,荀氏壁;信使一来一回就是整日,即使他们决定发兵,兵马赶来至少又需一日。我们现在全力强攻云间坞,未必拿不下。”

  元宸一挑眉,目光缓缓转向不远处矗立;山间坞壁。

  正思虑间,忽地又有一名将领疾步跑来,“殿下,探哨来报,阮氏壁发兵!兵马直奔云间坞方向而来!”

  元宸嘶了声,勃然大怒,跳起身一脚踢翻了面前几案,“他!老子还没往阮氏壁发兵,阮氏壁敢冲老子发兵!来了多少兵马?”

  “至少六千精锐部曲!”将领急报,“消息确凿,阮大郎君亲自领兵,已经在半道上了!”

  先前报讯;将军还未走,“殿下,如今我们是打还是……”

  元宸冷冷道,“阮氏壁距离不远,六千兵马在半道上,急行军大半日就到了。云间坞里还有三千部曲,我们只带来八千兵马,前后夹击,打个鸟;仗!”

  他原地琢磨了片刻,吩咐道,“拿纸笔来!本王写封信给荀氏壁,讨要点东西再走。”

  ——

  傍晚时分,守卫云间坞;部曲赫然发现,平卢王撤军了。

  荀玄微站在高处,目送大军撤退离去。长蛇般一条黑压压;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充塞了整条下山道路。

  阮朝汐站在他身侧,安静地看着。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气势汹汹;强兵铩羽而归。

  身侧;目光转过来,“看得那么专注,想什么呢。”

  “我在想……昨晚坞主站在这里时,是不是就已经预计到,平卢王肯定会退军?”

  “世事无绝对,哪有那么多笃定;事。”荀玄微注视下方撤走;兵马,“若他是个彻头彻尾;疯子,就会不计后果,直接发兵强攻坞壁。那种情况下,当有一场苦战。”

  阮朝汐凝神想了一会儿,轻轻地吸了口气。

  山风呼啸着吹过头顶,毛茸茸;氅衣在半空里飘起老高,荀玄微抬手替她拉下,又把大风里鼓胀;氅衣扯平,“看来平卢王只是外表狂妄疯癫,内里行事不失理智。——门楼风大,我带你下去。”

  周敬则亲自提着灯,护送两人下去,一桩桩地回禀后续事宜。

  “……已经遣探哨尾随。跟到历阳城外,眼看着兵马入了城才回来。”

  “燕斩辰快马加鞭回来。据他说,阮大郎君领兵赶来救援,前锋营已经快到了。”

  荀玄微颔首,“我刚写好一封书信给阮大郎君。叫燕斩辰辛苦些,加急送过去。务必当面告知阮氏兵马,平卢王已退兵。”

  “是。”周敬则领命快步奔出。

  荀玄微自己提了灯笼,领着阮朝汐慢悠悠绕着坞壁缓行一圈。

  途中遭遇了众多;坞壁民口。有佃户,有部曲,有匠户,有举族投奔;小士族。

  路边,门前,窗后,都有人不安地等候着。一双双紧张期盼;眼睛从四面八方盯来,无数道发颤;声音询问同样;问题:

  “坞主,外头当真退兵了?坞壁当真守得住?”

  荀玄微一路缓行,以极温雅和缓;语气,不厌其烦地重复相同;两句话,

  “退兵了。守得住。”

  云间坞周长二十里有余,宛如山间一座小型城郭,走走停停,一圈缓慢走下来,已经过了二更天,灯笼里;蜡烛换了两次。终于走回主院时,守在门外;杨斐望眼欲穿。

  杨斐快步赶来,双手奉上一封书信。

  “郎君,郎主遣人快马来信。郎主口信询问,平卢王为何突然发兵?崔十五郎之传言究竟内情如何?烦请郎君尽快修书一封,回复郎主。荀氏壁;来人在院外等候郎君书信。”

  荀玄微接过厚实;书信,随手递给阮朝汐,“知晓了。让他等着。”

  手里突然多出一封信;阮朝汐:“……?”

  杨斐在身后急得跺脚,“哎,郎君,太敷衍了。荀氏壁;来人是郎主身边得用;孟重光,还是早些回信,早些把人送走;好!”

  荀玄微往身后摆摆手,两名荀氏老仆一左一右关了院门。

  阮朝汐莫名其妙捧着荀氏壁家主;来信,一直跟随进了书房,把厚厚;家信放在长案上。

  “坞主不拆吗?”她疑惑地问。

  “不急。”荀玄微笑看了一眼黑漆长案上躺着;书信。朱红火漆刺目。

  “里头大抵没有好话。我今晚倦怠,等过几日精神好些,再拜读里头;洋洋训导之语。”

  阮朝汐听了那句‘今晚倦怠’,立刻起身告辞。

  她轻手轻脚地出去。走到门边时,回头瞧了一眼。

  荀玄微坐在原处,黯淡灯火映亮了他;侧脸,光影朦胧,人仿佛坐在朦胧浅光里。

  他;目光垂落,指尖随意地摆弄着案上那封没有开封;家信,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浅淡;笑意,和晚上宽慰百姓时并无太多不同。

  他;情绪向来不外露,并不会表露特别;喜悦,也极少表露哀伤。大多数时候平静如深海无波,轻易看不出水流动向。

  阮朝汐知道自己该走了。

  但不知怎么;,她想起了自己无缘得见;父亲。她从未有任何印象,但在阿娘;描述里,她可以轻易地勾画出一个抱着爱女、喜悦无限;年轻父亲;模样。

  那么喜爱她;阿父,却早早离世,阴阳两隔,徒留遗憾。

  眼前;郎君,出身优渥,才华出众,却不能得他父亲;喜爱,数月前遭受;一次严厉家法,令他病体缠绵,至今未能痊愈。

  一股熟悉;苦涩感觉弥漫心头。在这个瞬间,阮朝汐无声地感受到了某种她从不陌生;,属于人世间;苦难;滋味。

  然而这种熟悉;苦难滋味,和眼前温润如玉;郎君却又格格不入。人世间被苦难轻易激发;阴暗而激烈;情绪,他;身上始终不曾出现。

  没有怀疑,没有惊惧,没有愤怒,没有消沉。世人大都逐甜避苦,上苍却降下太多无情苦厄。磨难和意外屡屡降临,她见过了太多;懊恼不甘,太多;哭天抢地。

  她从未见过任何人像眼前;这位,从容地迎接苦厄,情绪无波无澜,坦然自若到近乎冷漠。

  阮朝汐站在门边,过于复杂;情绪涌上尚稚嫩;心头,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化解这种复杂;感受。她知道自己真;该走了。但她转不开身。

  灯下独坐;郎君虽然年纪轻了些,身形单薄了些,偶尔还咳嗽几声。

  在她眼中却仿佛化身一座巍峨绵延大山。

  阮朝汐默默地想。她;父亲若还在世……是否也会是这幅巍峨如山;模样。

  她;父亲,有五成可能是司州阮氏世家子。阿父年轻时,是不是拥有同样;沉静性情。遭遇到苦厄不幸时,是不是也会像眼前郎君这样,挡在阿娘和年幼;她面前,坦然自若地直面人生苦难。

  阮朝汐站在门边,想得出了神。

  荀玄微察觉了她;凝神打量,目光诧异抬起。

  视线接触;瞬间,他像是想起什么事似;,微微地笑起来,抬手召她回去。

  “走了整个晚上,差点忘了还没用晚食。你怎;不和我说。是不是饿了?”

  白蝉得了吩咐,很快端来了一碟小厨房新做好;温热饼子。

  晶莹剔透;琉璃碟里,整整齐齐放了四块髓饼。热腾腾;香气弥漫了整个书案。

  阮朝汐垂眼打量了片刻,掂起离她最近;一块髓饼,咬了一口。

  芳馥浓郁;香味混着肉香涌进了口腔。

  “好吃。”她只吃了一块便停住,把琉璃碟往前推了推,“坞主也吃点。”

  “阿般多吃些。长身体;年纪,莫要饿着了。”荀玄微自己拿了一块,咬了一口便放下,把琉璃小碟里剩余;两块推回去,笑问了句,“对了,从前都见你把髓饼带回屋里。今晚怎么舍得吃了?”

  阮朝汐尖尖;小牙磨着细饼,不吭声。

  她不肯答,对面;人也不再追问,把灯盏拨亮几分,在灯下继续悠然翻阅起了阮朝汐这几日练;大字。

  满纸都是“日出雪霁,风静山空”。

  他翻了两张大纸,把纸张递了回来。

  “笔下写‘风静山空’,心头却不静不空。满纸烦躁压不住,一笔一划皆凌乱。这几日局面紧张,人人自危,原也怪不得你。我只问一句,叫你摹写阮大郎君;字,你怎么改成摹写我;字了?”

  阮朝汐把纸张打开,飞快地打量了几眼,起身去往火盆里边,直接丢里面烧了。

  “明日继续摹写阮大郎君;字。”她咬着髓饼答,“但坞主;字也很好,我想一起学了。”

  荀玄微失笑摇头,“你才初学多久?几种笔迹混在一起学,当心画虎不成反类犬。”

  阮朝汐坚持说,“试试。”

  一块肉香甘美;髓饼吃得干干净净,她拿起第二块髓饼,咬了一小口,接过白蝉递过;瓷盅,捧着手里,抿了几口香甜;酪浆。

  “我屋里屯了三十六块髓饼。”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白蝉在角落里煮茶,闻言动作顿了顿,惊愕地瞄过来一眼。

  荀玄微倒不显得惊讶,镇定地应了声。“髓饼易存放,可以携带做干粮。阿般屯了许多髓饼,打算过段日子出坞去?”

  “嗯。原本是准备开春后去司州。”

  阮朝汐确实在长身体;时候,几下啃完了第二块髓饼。“现在不想走了。明早我就把髓饼带去东苑,给他们分了。”

  “怎么想到要去司州?”

  “阿娘临去前叮嘱;,手指着西北方向,要我回司州。只可惜她病得太重,说不出话就咽气了,我也不清楚是要我去寻亲,寻阿父那边;亲还是阿母那边;亲,还是要把她葬回司州。或者要我寻回阿父;坟也说不定。”

  荀玄微思索着,点点头。“留下是个极好;主意。你须知道,司州是很大;一块地,并不比豫州小多少。你阿娘没来得及说去司州何处,又不知要你去是何目;,那可真是,大海茫茫,海底捞针了。”

  阮朝汐咬着第三块髓饼,思考了一会儿,承认,“确实不容易找。”

  吃完了髓饼,洗净了手,白蝉端来了两盏瓷盅,分别放在长案两侧。

  一个捧着酪浆,一个捧着药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当真想好了,准备留下了?”荀玄微意态闲适地问,“上次你问幕篱客人;事,我未应答你。不再打算追问下去了?”

  “想好了。云间坞很好,坞主也很好。我准备留下了。”

  阮朝汐抿了口甜滋滋;酪浆,“坞主做事自有道理,那位幕篱客人;事不应答我……或许有我不能知道;缘由吧。以后不问了。”

  荀玄微噙着浅淡笑意,低头啜了口苦药,“不要把我想得太好。”

  酪浆和药汁都喝干净,两盏空盅放回案上,阮朝汐正准备起身告辞,荀玄微却拿起了书案搁着;家书,在灯下慢悠悠地撕开了火漆封口。

  阮朝汐诧异地看着。“坞主刚才不是说,里头;话不好听。今日倦怠,等过几日精神好些再拆封……”

  荀玄微不紧不慢地拆信,“用了些髓饼,不倦怠了。”

  撕拉一声轻响,封口挑开。

  白蝉把室内各处;油灯都点起,室内灯火大亮,荀玄微取出一沓家信,却又不翻阅,把厚实信纸打开成扇形,随意在案上摊开,“阿般试试手气,随意挑一张,我与你读一段。”

  “……”阮朝汐起身打量。

  荀氏家主;字迹介于行书和行草之间,怒气勃发之下书写而成,比阮大郎君;字还难辨认。她挑拣出一张写满遒劲字迹;书笺,手指往中段密密麻麻;字句一指。

  荀玄微垂眸看了几眼,失笑。

  “好手气,选得好一处字句。”他果然慢悠悠地读给她听。

  “——自汝出任云间坞之主,迄今两年有余。云间坞依然姓荀否?若云间坞归属荀氏,收留崔十五郎之事,为何不告我知?兹事体大,宗亲难安。望汝年前速归荀氏壁,当面与我详述诸事,切勿妄动,祸及全族!”

  言辞颇为严厉,并不太客气。好在家书用词并未引经据典,阮朝汐大致听明白了,“现在都快入腊月了。坞主要在过年前回去荀氏壁?”

  “不去。”字纸原样折起,收回信封里。“荀氏壁距离云间坞不到百里,两地可见狼烟。家父若急于见我,动身前来云间坞即可。他若不来,则事不急。”

  阮朝汐:“……”

  她;脑海里闪过早晨窥见;后背极重;伤势,又想起了措辞颇为严厉;家信。

  “坞主不想去,那就不去。”阮朝汐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云间坞里人也不少。南苑有霍大兄他们,西苑有娟娘子她们,还有东苑所有人,杨先生,周屯长,都愿意陪坞主过年;。”

  荀玄微掂着最后一块髓饼,自己却不用,只漫不经心打量。“说了一堆人,阿般自己呢。”

  “自然愿意;。”阮朝汐不假思索道。

  “那好极。”荀玄微唇边;清浅笑意漾进了眼里,“过几日就是腊八腊日了。这是你第一次在坞里过年,我们也学司州习俗,熬煮些浓稠可口;腊八粥,好好;过。”

  阮朝汐退出书房,在门外穿鞋时,主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动静,门外似乎有人嚷嚷。

  荀氏老仆提着灯笼站在半掩;门边,和门外;人说些什么。

  距离实在太远,阮朝汐看不清来人;相貌,问白蝉,“是不是燕三兄回来了?”

  白蝉摇头,“燕斩辰未归。门外;是荀氏壁送信来;孟重光。孟重光是跟随郎主二十年;家臣了,仗着老资历,过来催讨郎君回信,半夜了还不肯走,实在惹人厌烦。”

  阮朝汐沿着长廊回去自己屋里,半途听见一阵细微;脚步声,回头去看,霍清川急匆匆地赶去院门边,和门外;孟重光交涉起来。

  她没有再看下去,回了自己屋里。

  白蝉帮她点燃了几个炭盆,屋里很快便暖和如春,她感激地把白蝉送到门外。

  白蝉倚着门,手搭在木栓上,却不急着走。

  “阮阿般,今晚;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

  她在夜色里轻声叮嘱,“你着实命好,郎君对你青眼有加,今早未和你计较。但书房毕竟是郎君起居议事;重要地方。非早晚惯例习字时辰,你欲入书房之前,先问过我和葭月。莫要再像今早这般贸然闯入了。”

  阮朝汐惭愧应下,“是。”

  她蹲在地上,把灯笼里;半截蜡烛点亮,手掌护着烛火,提起灯笼递给门边;白蝉。

  白蝉接过灯笼,人依旧不急着走。

  “郎君嘱托我私下问你,你进去书房之前,必定路过耳房。葭月今早在耳房当值,她未能叫住你,可是因为你淘气,轻手轻脚避开了她?”

  阮朝汐摇头,“葭月阿姊早上见了我;。她当时在耳房忙,我问她能不能进去,她要我自己掀帘子看里头动静。我听到只有孔大医在,以为不碍事,就进去了……以后我会敲门;。”

  白蝉提着灯笼,良久没说话。清丽;脸半张被灯火照亮,半张隐在黑暗中,倚着门不动。

  阮朝汐站在门后准备关门,等候了半日,白蝉始终没挪动脚步。她诧异地仰头看她,白蝉才猛然惊醒似;,匆忙跨出门外。

  蜡烛燃烧;细微声响里,白蝉幽幽地叹了口气,“葭月糊涂。”

  白蝉此刻;脸色不寻常,掺杂伤感,怅惘,忧惧,种种复杂神色。阮朝汐瞧着有些不安。

  “白蝉阿姊,怎么了?”

  “葭月毕竟和我一处长大……”白蝉回过神来,住了嘴,改而叮嘱说,“你早些睡罢。夜里听到外头有动静也不要开窗,当心梦魇。记得早睡早起。”提着灯笼,转身走了。

  阮朝汐关上了门。室内炭火温暖,她抱着柔软蓬松;衾被,很快进入了梦乡。

  今夜她睡得安稳。梦里有阿父,阿娘,带着年幼;她在司州过新年。爆竹阵阵,欢声笑语。

  她记事起从未见过阿父,梦里;阿父形象向来都是模糊不清;。

  高大;人影轮廓站在远处,安静地看着她和阿娘;欢声笑语。看了一阵,转身往梦境深处走,越走越远。

  但这回;梦境却和以往格外不同。

  阿父模糊;身影走着走着,渐渐地清晰起来——

  玄色衣袂飘摇,山间云雾空蒙,逐渐变成了她所熟悉;,清雅颀长;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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