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_风雪故人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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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啪”

  卢照直直盯着青年的眼睛张得铜铃一般,里面满是震惊,终于后退几步,倒在地上,发出的那声响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青年负手眯着眸子悠悠扫过四周,眼神终于在谢乔这里停下来。他直直看进谢乔几乎一片空白眸子,面上便浮出一个含着恶意和戏谑的笑:“看来,这殿上最好看的表情,非阁下脸上的莫属了。”顿了下,他一字一顿道:“若我没猜错,阁下,是大盛的明王殿下。”

  谢乔站着的身子晃了晃,他怔怔地瞧着他,就仿佛,在照一面镜子。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上恶意的嘲弄,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一瞬间压上心头的东西,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谢乔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咬了咬舌尖,将舌尖咬出血,才稳稳站好。他逼着自己仔仔细细看着自己对面的那张脸,眼神划过青年的眼尾,瞳孔便一缩:尽管那处有散发,那眼尾上的刺青却依旧清清楚楚映入他的眼帘。那看着像一串字符,谢乔虽不认识是什么意思,却能认出,那是北凉的字。

  于是,谢乔的手都开始颤起来。一旁的陆玦咬着牙闭了闭眼,那字他认得,青年的眼尾刺着的是一个名字,即使不说青年的身份,哪怕只是看到那张和谢乔太过相像的脸上刺着那个名字,他都几乎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青年的脸上刻着‘金阙’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属于北凉王。

  北凉的文字他认得,谢乔不认得,可是,谢铮却认得。陆玦想象不出,青年摘下面具的一瞬间天子的心情。他也想象不出,谢乔面对着这般情景,日后知道了那两个字,又会是什么心情。

  现下他看着谢乔的样子,只想将他护在身后,可只有这件事,他不能。这件事,谢乔只能自己面对。这让他到底有些不甘心,可却到底无可奈何。

  天子紧紧握了拳,却到底坐回了座位。毕竟,他是天子,对方是北凉的使臣,所有该进行的事情还是要继续进行下去。

  “丹、漆,”谢铮紧紧盯着青年,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你既为北凉使臣,现下已经见到了孤,北凉王可有话要你转述?”

  青年闻言动作一顿,他最后朝谢乔意味深长深深一笑,便慢悠悠转了身,向天子半跪下,道:“我王此次派在下出使,一是在此中秋佳节借在下之口向您献上祝福,以表北凉与大盛交好之意;二来——我北凉王爷沮渠浑因为一点小误会还在大盛做客,我王要我将他接回。还望陛下恩准。”

  谢铮袖中握着的拳头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看着青年沉默一瞬,还是一字一顿道:“北凉王的好心、孤、收到了。沮渠浑带兵作匪扰我大盛百姓,孤、不能放。”

  青年终于抬了头,对上了天子的眼眸,他面上浮出一个笑:“陛下真的不放?”

  谢铮看着那张脸,眼眶便有些发红,最后却还是逼着自己吐出句:“不放。”沮渠浑作匪扰大盛百姓安宁,这是其一;北凉与大盛早晚要交战,沮渠浑在大盛为质,哪怕对北凉起不了什么作用,也可斩他以提大盛军队士气,所以,他不能放。

  青年突然吃吃笑出声,那短暂的笑声里含着的东西,让谢铮心如刀绞。青年却仿佛对此并没什么意外,他又道:“那在下便不赎了。在下还剩最后一个请求,可否,只让在下替我王见见他?见面时陛下大可叫人陪同。”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谢铮终于点了头,道:“好。”顿了顿又看着对方道:“正事既已毕,使臣便入座罢。”

  “是。”青年朝天子俯了下身子,便慢吞吞入了座。

  “开宴。”谢铮吩咐道。可面上却毫无喜意。

  一群歌女便鱼贯而入,舞姿曼妙,大殿上乐声悠扬。

  大殿之上的群臣却都面面相觑,满脸欲言又止。刚刚那青年的脸实在太让人震惊,现下他们自然也看不下歌舞。

  侍女刚刚已经默默收拾好谢乔的位子,谢乔坐在位上,回想着刚刚青年面上的刺青,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浸在冰冷的水中。其实他早就猜到些什么,毕竟,厉鸣悲和陆玦都查到过,那个丹漆是北凉王的男宠,可是,真正见到那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看到对方面上的刺青后停不下的推测,还是如此让人心涩煎熬。

  陆玦静静伸了手,覆在谢乔的手背上。感受到那温热,谢乔仿佛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他紧紧反握住陆玦的手,手背却凸出青筋,微微发着颤。悠扬乐声自然一声都未入耳。

  一场君臣都难熬的宴会终于结束,大臣们虽都觉得石破天惊,心里也各有猜测,但是,只要天子不会为私情所囿置大盛利益于不顾,他们身为人臣,便不会、亦不忍再给天子上书添什么堵。

  宴会结束已是夜晚,大臣们零零散散出了殿,在宫中也只是交换了些眼神,直到宫外才隐晦地谈论。

  谢乔将人拦在了大殿门口,脸色复杂,道:“若我没记错,你在大盛这段时间,是住在宫里,你现下可方便请我到你的住所坐一坐。”顿了顿,还是加了句:“谢扶。”

  青年闻言眯着眸子看着谢乔的脸,仿佛要看透谢乔的心窍。一瞬,他面上浮出一个笑,却不答谢乔的话,只是道:“我从前从未到过金陵,竟不知,金陵的丹桂如此好看如此好闻。”

  谢乔一怔,眉头微微蹙起来,他刚想说什么,青年便如同卸下一张面具般卸了面上的笑,他面无表情,眸子黑黝黝的,没有任何光,道:“他是你的兄长,不是我的。”说罢这句顿了下,他面上又突然浮了笑,道:“殿下,我瞧着宫里的丹桂比外头的开得还好,正想赏一赏,便不奉陪了,告辞。”说罢便转身离去。

  谢乔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却无从阻拦。陆玦从立柱后走出来,看着谢乔的样子,便使劲揉揉他的发,谢乔将脸埋在陆玦颈侧,闭了眸子,道:“怀瑜哥哥,这次,我不知该怎么办。”

  陆玦将手覆上他的后脑,轻轻道:“乔儿,我总会在你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变。

  “殿下,陆大人。”杨肃的声音响起来。谢乔起了身看过去。杨肃朝他们行了一礼,面上皆是凝重,他道:“从去年开始,奴便奉了陛下的命去查当年淑妃娘娘的事,如今终于有了些眉目,请殿下和大人去御书房,陛下在那里等二位。”

  谢乔瞳孔一缩:宴会刚结束,天子听了杨肃附耳说过的话便匆匆离去,临走前只来得及深深看那青年一眼。他猜到是有急事,却没想到是这桩事。

  他看向杨肃,道:“兄长可有说,请他一同前去?”

  这个“他”是谁,杨肃自然心知肚明,他叹了口气,道:“陛下说,来与不来,全凭他个人意愿。”

  谢乔一愣,还是点点头,道:“好。”杨肃看着谢乔和陆玦的背影,又想到自己下面要去寻的青年,终于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御书房。

  谢乔和陆玦踏进门槛,便看到一张置了软垫的椅子上坐了一人,那人是个妇人,满脸皱纹满头白发。谢乔见着那妇人动作便一顿,谢铮朝他看过来,道:“等等罢。等等、他。”

  谢乔点点头。

  一炷香的功夫不到,杨肃便回来了,他朝天子摇摇头,面上似带了些不忍,却还是道:“他说,没有必要,亦无意义。”

  谢铮闭了闭眼,哑着嗓子道:“好。”

  说罢,他走到那位老人身边,对谢乔道:“当年的人几乎都被钱楚翘杀了个干净,只有淑妃娘娘身边一位侍女因着和一个侍卫交好,被砍后未死被那侍卫所救,之后便逃出宫去一直避居岭南。杨肃费尽力气才找到她。”

  他说着看向那老人,放缓了声音道:“老人家,将您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罢。”

  那老人一顿,她一直低着头,这时才木讷地抬了头,先看看谢铮,便又看向谢乔,一看着谢乔,她一怔,眼眶便红了,缓缓道:“殿下的眼睛是皇族人的眼睛,鼻头,却像娘娘……”

  尘封的往事便从这句话缓缓被揭开……

  “当年,娘娘诞下两个孩子,她给哥哥取名叫乔,弟弟取名为扶——陛下那时是不管这些的,娘娘虚弱得满头冷汗,却仍舍不得放下那两个孩子……”因为她知道,放下了,便再没有抱的机会。

  “想这两个孩子活下去,就得把他们送出宫,还要往北方送,因为钱家根基在南方……娘娘找了两个身边的老人,把两个孩子分别交给她们,叮嘱她们要分开跑,告诉她们,她所求惟愿这两个孩子平平安安……那时候时间急,她们每人只来得及带上二百两黄金和一些碎银子,连细软都来不及收拾……”

  “送走了人,娘娘又说——”老人的脸上有清泪蜿蜒而下:“说、说……”

  弱不禁风的女子看着自己空空的怀抱,她怔了下,迟缓又吃力地望向殿外那狭小的一角天空,喃喃道:“乔儿是哥哥,长大后是山上高高的松树,自然该顶天立地,保护弟弟……”她吩咐道:“谁来问,便说,我只生了乔儿……算我求你们……”只要这里守住了口,外面人决计不会想到会有两个孩子,来此处问也只会查到一个奶娘,日后,那追兵便自然只会循着这个奶娘的线索将目光集中在一个孩子身上。

  这样,另一个孩子活下去的机会便会大些。

  “乔儿,扶儿。”女子面上终于流了两行清泪:“母亲对不起你们……是母亲无能……”她母家几乎没了人,宫里不知飘着几个孩子的冤魂,连皇后娘娘都要拼着命才能护住自己的孩子,她想她的孩子活下来,千想万想,便只能想到这条路……

  “后来……后来……”老人哽咽着,终于说不下去……

  后来,钱楚翘亲自来了淑妃的寝殿,盛装打扮、高高的发髻上插着金凤的宠妃手上依旧染了红红的豆蔻,她婀婀娜娜在一方凳子上坐下,看向床上虚弱的女子:“本宫平日里看你还顺眼,我便给你个机会,用那孩子的命来换你的命,这买卖,你可做?”妃子能留下,姓谢的孩子却万万不能留,他们小时候这般可爱,长大了却是一个又一个碍着她步子的硌脚石。

  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慢慢拭干了泪,她朝她看过来,一向温润明秀的眼里是平静而坚定的恨意,她一字一顿道:“苍天无眼人有眼,你必有报。”

  “你可真傻。你们可真傻。”钱楚翘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金簪,似是感叹道:“你们总是愿为没有意义的事丧命。哈哈,报应,本宫,等着。”说罢便起了身,踏出了那扇门。

  淑妃宫殿里的仆从一应被抓了去审,审到最后一个人丢了命,便终于有人忍不了那酷刑说出了谢乔的奶娘。只是,从始至终,到底没人去主动提还有另一个孩子。

  宫里没了侍从,便也再没人会照顾那女子,也再无人为那女子准备吃喝。那女子起了身,下了床,踉踉跄跄走到门口,倚着那门栏看着冬季傍晚昏沉的天空,看着看着她苍白的面上便浮出一个虚幻的笑,那双眼里恍若有春暖花开。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山有乔松,隰有游龙……”

  她轻轻哼唱起家乡的歌,无怨无悔地走向毁灭。

  最后的幻境里是她的家乡,那山上有郁李花热热闹闹开放,一棵直而挺的青松挺立在那郁李花旁,为那棵花树遮风挡雨。

  她终于笑着闭上了眼睛。

  ……

  一室静默。

  谢乔晃了晃身子,他跌跌撞撞后退几步,眼眶已然全红了,却到底咬紧牙,没有让眼泪真的流下来。

  陆玦也顾不上天子还在,便上前一把将谢乔摁进怀里,不一会儿,便感觉衣衫湿了。他瞳孔一缩,便伸了手,将手轻轻放在他脑后。

  老人抹了把泪,道:“那两块牌子,是娘娘要那两个孩子相认所用,她说了——”

  “我的孩子们,以后自然是要相认的。自然不求滔天权势富贵,惟愿此生平安康乐。”埋在陆玦温热的脖颈处,谢乔眼里仿佛起了雾,那雾里,一个女子眉眼明秀温润,她浅笑着对他这般说。

  可他此时偏偏心如刀绞。

  ……

  丹漆负手走在宫里,问了几个宫人,才终于找到开得最好的那片丹桂林。八月十五明月高悬,洁白的月光灌入桂林,丹桂在银色的月光里闪着金子般的光,枝叶疏影横斜,恍若人间仙境。这里丹桂这般多,那香气便有些甜腻,青年却喜欢得很。他伸手轻轻抚过一小簇桂花,面上便浮出一个深深的笑:金陵有这般好的花,果然是个好地方。

  “小叔叔!”

  一个孩子朝这边跑过来,地上却横着一块石头,那孩子果然被那石头绊倒,就要脸朝地摔下,地上更好横着根尖利的枝杈。丹漆任凭那孩子被绊倒,看那孩子就要摔下,却到底伸了手,拦了一下,那孩子便终于稳住身子。

  “小叔——叔?”那孩子看到他本来面上全是孩童的兴奋,此时借着月光看清青年的脸,面上便划过一丝成熟的怀疑,不知想起什么,他还是卸了犹疑,笑着朝那青年认认真真叫了声:“小叔叔。”

  丹漆看着那孩子,笑道:“你也是这般喊他的么?”

  谢昭眨了眨黑葡萄似的眸子,面上泄出几分在谢乔面前从不会露出的早熟,他道:“若是能和小叔叔相处久了,便自然和与小叔叔相处时一样了。”

  这话说得绕口,青年却到底听明白了,他揉了揉那孩子的发,那话里却不含任何感情:“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以后便不要认错人了,你的小叔叔另有其人,不是在下。小鬼就该滚回宫早点睡。”

  说罢便转身进了那桂林,再不回头。

  谢昭怔怔看着那背影消失不见,他撇撇嘴,到底转身往自己宫里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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