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_64_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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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_64

  第二天要重新拍摄订婚这场戏,订婚是一个大场,文嘉仪把这场拆成三部分拍,回礼与订亲宴昨天都拍完了,今天先重拍祝夏之前频频NG的“下定书”。

  所谓“下定书”,是徽州婚姻旧俗中的一项,文嘉仪花了大工夫复原徽州古镇的旧貌,订亲流程便也全按徽州的旧俗来,要用鸳鸯礼书写下男方的生辰八字,再准备批书匣,由男方拜托一本房男性亲属和女性亲属带去女方家“下定书”。但沈家是从外地移居到群罗镇居住,在本地没有亲戚,只好让“周雪生”和“沈真”担任“下定书”的人选,为了体现“周雪生”代表“沈越”,媒人让“周雪生”穿上“沈越”的旧衣服。

  昨天拍这一场戏的时候,祝夏一直找不到状态,他变化了各种情绪,但都不能让文嘉仪满意。后来祝夏改变思路,想这部电影与这一场戏的真正主角都是王莱,“周雪生”和“沈真”在感情上也有相似之处,他试着去模仿王莱的情绪。

  但结果仍然是被否定。

  “下定书”就在他们住的老宅拍,等王莱化妆的时候,文嘉仪跟祝夏说戏,她一上来就开门见山:“你们昨天接吻了?”

  祝夏正在吃包子,差点没让这个问题给噎死,他拿起水瓶喝了一大口才把包子给哽下去。虽然文嘉仪没说名字,但昨天跟他接吻的还能有谁?他明明觉得自个儿脸皮挺厚的,文嘉仪问的语气也超级平淡,但这个问题就是让他觉得别扭,祝夏“嗯”了一声。

  文嘉仪看出祝夏的不自在,便换了切入点:“我换个问题,你对‘最重要的人’的理解是什么?”

  祝夏对这种做阅读理解一样的问题特别没辙,想了又想,只能说:“就是谁都没有他重要吧。”

  对这种说了跟没说一样的回答,文嘉仪也能深入下去提问:“谁都没有他重要,那么这个人也会比你自己重要?”

  祝夏完全没考虑过这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以前没机会想这个问题。”文嘉仪露出了然的表情,她短暂地出神,然后语气如常,“那就现在想想,把自己和对方都放在一个天枰上,当你们的利益有所冲突,当你们的快乐无法并存,当对方的痛苦暴露在你的眼前,你是不是愿意牺牲你的利益、放弃你的快乐、体会对方的痛苦甚至更加痛苦?”

  祝夏似乎想到什么,他脸上中常见的轻松神采在此刻消失。

  文嘉仪没有一定要等祝夏的回答,她端详着面前年轻人的面孔,提出新的问题:“昨天的吻怎么样?‘周雪生’有什么感觉?”

  正值二月下旬,天气稍稍回暖,但清晨的风仍然很凉。祝夏昨年十月在文嘉仪的家里过了十九岁生日,接下来就是二十岁。二十岁常是人生的一个小分水岭,当他思考时,也的确有了青年的样子。这个问题有一个媒介,祝夏如实回答:“感觉很好,很高兴。”

  “然后?”

  “然后……觉得做错了,我不该高兴。”

  几分钟后,王莱化完妆,一切准备就绪,开始拍摄。

  祝夏穿着不合身的戏服,捧着装着“沈越”生辰八字的红匣子,跟在王莱与扮演媒人女演员身后,走进吴家的宅子,平时让大家放杂物的正堂今天被重新布置过了,饰演“吴小曦”父母亲人的演员坐在那里。

  媒人和父母寒暄客套,王莱是这场戏的第一主角,镜头对准她,捕捉她,将她的隐痛与暗伤在镜头中放大,所有人便能知道她压抑的愤怒与悲伤。

  祝夏是配角,接下来只有一个简短的镜头专属于他,在把批书匣交出去时,他要对“吴小曦”的父母念“沈越”的生辰八字,整场戏他只有这一句台词。

  “周雪生”平时不怎么开口,不常说话的人吐字会含混不清,但祝夏报生辰八字时没有这样处理,他咬字清楚,只是说得慢,声音也哑,因为“周雪生”一定会对着镜子练习这句话无数次,他也练习了这句台词无数次。

  镜头在拍他的脸,祝夏不知道自己说话时是怎样的表情,但这场戏最终过了,他几乎是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吹玻璃》里祝夏是四番,戏份和其它配角比是多的,但和傅泽明他们比肯定是少。“下定书”那场拍完,成年“周雪生”的戏没剩几场,而且他拍完“下定书”后越拍越顺,到三月中旬,他的戏份全部杀青。

  在方戎的剧组里,演员杀青的当天必吃个送别宴,文嘉仪对这套则没兴趣,不管演员多大的腕儿,杀青收拾东西离组就是了,剧组照常工作,该拍什么拍什么。幸好祝夏杀青那天,傅泽明没有戏份,俩人还能一块收收东西。

  再有几天就是春分,祝夏现在已经不穿厚外套了,平时就套个毛衣到处晃,傅泽明帮祝夏把厚实的衣服打包成一个大箱子,再把一些随身常用的小物件装了一个小箱子,等祝夏明天走人,背个包拉上小箱子就行,大箱子等剧组的工作人员寄到北京去。

  两人一边收拾一边闲聊,电影里成年后的剧情特别压抑,祝夏这阵子拍戏越拍心里越闷,今天终于觉得郁气稍解,振作精神地跟傅泽明闲扯。

  聊着聊着,祝夏忽然从一堆小玩意里翻出个纸盒,他打开一看,盒子里是个玻璃做的小猫摆件,是他吹制玻璃时照着傅泽明家发财做的毕业作品,本来打算做完送给傅泽明,结果被文嘉仪征用当道具,前几天用完了才还给他,那天拍戏太累,他忘了拿给傅泽明,今天翻到才想起这茬。

  傅泽明刚把小箱子合上拉起来,被祝夏拍了一下肩,祝夏把小猫摆件递给他,说:“哥,这个给你玩。”

  靠床的墙上有一扇窗,木窗被支起,傅泽明接过小猫摆件对着光细看,猫咪圆圆短短懒洋洋,坚硬透明的玻璃身躯带着浅浅的金色。

  他到现在为止,收到来自祝夏的各种奇怪礼物数不胜数,比如祝夏小时候的照片、古怪口味的零食、姜大卫《报仇》的电影海报、乐高手表、栋笃笑的票、一片漂亮的叶子……刚开始他觉得莫名其妙,但有一天他看到一款新出的游戏头盔,顺手多买了一套填了祝夏的地址。

  初春的风似暖非暖,带着一点不知名的花朵香气,吹得人心口发热,傅泽明是准备今天表个白。过年的时候他就有这个打算,祝夏不怎么瞒得住事儿,要是在剧组里表白,两个人关系变化相处模式可能也要变化,剧组里人多眼杂,风险太大,但今天表白,祝夏明天就离组,虽然会几个月见不到面,但这个月正好能让他们过渡一下关系再处理一些问题。

  他们俩谈恋爱不是简单的事情,要修改各自原有的人生规划、十有八九会让亲人难过、一旦暴露事业必定面临极大压力,甚至放弃原有的事业基础。但只要他们觉得对方值得,那这些问题都可以去解决和面对,他确定自己的心意,也终于觉得祝夏会给他回应。

  “祝夏,我有话跟你说。”傅泽明在床边坐下。

  祝夏把小箱子拉到墙边靠好,听傅泽明这么说,也走过来也在床边坐下。

  傅泽明只谈过一次恋爱,还是别人追他,他是个脸皮挺薄的人,对表白这事又是新手上路,之前准备地好好的,可祝夏认真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那些拙劣的告白就沉甸甸地压在舌尖。最后他凑过去亲了祝夏一下,然后用指腹蹭了下鼻尖,说:“我就是想说这个。”

  房间里没人再说话。

  祝夏像是忽然被施了变成木偶的魔法,他和傅泽明对视了五秒,才干巴巴地问:“傅叔叔和关阿姨那儿,要怎么说?”

  祝夏主动提到现实问题,让傅泽明觉得愉快,他解释道:“等我拍完这部戏,会跟他们谈谈,顺利的话就再一起正式吃个饭,不顺利只能慢慢来。”

  祝夏“哦”了声,又问:“你们公司那边呢?”

  傅泽明也考虑过了,回答:“元元瞒不了,我的经纪人最好也不瞒。”

  祝夏不能再和傅泽明对视,他最后小声说:“可咱们俩现在,不就挺好的吗?”

  光里的烟尘在缓缓移动,时间似乎已经凝固,或者其实是在加速流动,因为春天结束地太快。

  傅泽明眼中温柔愉快的神采消失了,他明白了一件事,他会错了意,沼泽中只有他自己。

  卷二碎玻璃完

  卷三日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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