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雨师
在我看来，凤火其实和我有些相似，只要有得吃，安定，便很少去想一些麻烦的事情。
因我怀有身孕，食量大增。凤火一人能吃五人的分量，我便命负责采补的梁益耳每日准备三十人的分量。
“梁益耳，你去集市上，看有没有王后的消息，如果没有，你再去屈闾探听。”我吩咐道。
“夫人要询问王后？奴倒是知道一些。”雨师突然问。
显然她以为我只是想知道王后，而不是昨夜之事熊恽的处理，但我还是想听她怎么看待我的姨母：“你说罢，说得好了，我允你更名。”
雨师匆忙道：“奴不敢，名字是夫人赐下，奴绝不会更改。”
“那你们，是怎么看待楚王后的？”
雨师斟酌一二，道：“王后是大王从郑地聘来，初时大家都很期待她的美丽。后来，便听说王渐渐地厌弃王后了，甚至还想废黜太子。”
“这些我自然知道。难道，没有人因此说些什么吗？王后失宠，应该有很多人想要抓住机会吧？”
“夫人息怒，奴怎会清楚贵人们的想法。”
我讥笑：“小姐纡尊降贵，伺候我一整夜，难道真的准备做一辈子奴隶？”
她惊讶：“夫人……奴并非刻意欺瞒。奴……”
我不悦，将她打断：“我原也没准备留你太久，只是你身边的凤火我看着很喜欢，你走吧。”
“夫人高义，奴……无处可去。”她泫然欲泣，跪行至我脚边。
“你留在这里，是让我养你？”我将脚挪开，不愿让她触碰。
“奴既然签了夫人的契，便是夫人的奴隶，也会尽心服侍夫人。夫人如果信不过奴的忠心，奴可以去外间伺候。”雨师凄然道。
倘若梁益耳在此，问我是如何看出雨师的不同，我自然会说，这等欲泣将泣的神情我约莫也是见过的。当年晋侯将两名狐女送进梓栾宫赐给阿欢，我便时常见到，倘若阿欢行过，那必定更要夸张十数倍。这等作态，尊贵与卑微，期盼男子怜惜的姿态，奴隶是无法学会的——他们能学会卑微，但学不会尊贵。
至于她见过谁姿态更为夸张，我揣测，胥平陆还是梁益耳？
我许久不曾说话，她也摸不透我情绪，只能老老实实跪在我脚边。
既然我摸透她底细，就这么放走，确实有些浪费朋贝。虽然我不缺贝，但世子的贝还是要省着些，安邑和平陆的私营太少，晋侯以后用兵，阿欢都要率兵助阵，次数多了，耗损也是一笔大开支。
想到这里，我便没了针对她的脾气，和颜悦色道：“你既然要留在我这里，我自然要弄清楚你原先是个什么人。你家里人如果知道你沦为奴婢，要同我闹，我大约是闹不起的，只能回晋国。我不可能带你回晋国，又怕你说出些对我不利的话，所以可能会对你有些伤害。”
雨师慌忙道：“奴家亲眷因罪沦入圉土，能得夫人为主，已经是大幸。”
想想也是，若无大变故，谁家的贵族小姐愿意为奴？便是起初我收闵奴，也只是让她端茶送水，将她当做亲人一般教导和疼爱。
雨师一家是楚国内事，我是做不了主的。我又问：“那你宗族的人不曾管你们吗？”
同晋国一样，楚国也是以宗族为主。晋国的宗族比较多且繁杂，楚国却只有三支。只是不知道她是哪一族的。
她见我不再针对她，回话倒是快了不少，答道：“倘若宗族能管，奴也不会被卖为奴隶。”
“既是你的家事，我也不好多问。”摒除疑惑，交谈起来倒是比同凤火交谈轻松。
我又问：“之前我问王后失宠一事，你可敢坦诚说予我？”
她知我怀有身孕，又拿不定我的身份，问：“夫人要问有没有人敢僭越王后的威严，奴是知道的——王后在宫中极其有威信，尤其是对待新入宫的女子。”
我心中一哂，也不知她是诓骗我，还是被别人诓骗。
“你何以见得？难道你入宫见过王后？”我一脸惊讶。
“奴曾随母亲觐见过王后，路过渚宫时，许多人见王后銮驾，纷纷避让不及。奴在家时，也常常听闻王后拿新入宫的美人立威的事。”
姨母拿新入宫的美人立威，不过是那人受羍姬——不，应当是江芈挑唆，挑衅王后。倘若她不罚，自然有后头人更加藐视她。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被藐视，商臣阿兄该以何面目待人？
“怎地，还有话说？”
“奴知道，夫人约莫不爱听我们楚国内事，但奴出事前，隐约听过是因为触怒王后才被定罪的。”
“你可确定？”我盯着她，清晰地问：“王后失宠，楚王怎么会因为她而定罪你的家人？”
雨师连忙退回原地低下头跪下：“不是有意期满夫人，奴也是不确定。”
我垂下眼帘，道：“我有些困，你去门口守着，梁益耳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
她得了我的话，飞快地起身退下，也不知是因为我不再审问她还是因为梁益耳。
我做了一个模糊混沌的梦，雨师站在我身后同我一起拜见姨母，忽然将一把匕首刺入姨母胸膛，我大惊，转而发现自己仍睡在郢都城外的茅舍内。
无论如何不能留雨师在身边，她一定会对姨母不利。
梁益耳回来后，同我说了郢都内的事。
子上大夫斗勃，于城濮之战中同晋师里应外合，使得楚国大败，合族被楚王发罪入圉，只等定罪下来，就要面临惩罚。
子上不可能同晋师联合。当日双方约定晋师过河，子上下令使楚师后退。谁知晋师刚过河就喊道，“楚师败了，别让楚师跑了！”
前面迎敌的楚师不知道真正的战况，只听自家大败，阵脚慌乱，被晋师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以为此计不过是战计，没想到几年后，晋侯又用它来折一名楚国大将。
子上手握重兵，又反对商臣，即使今日不处置他，他日也会因他而引起楚国内乱。
雨师可能是斗族人，但斗族人应当都在圉土，就算要卖为奴隶，也要一个月以后。如果斗氏女混入奴隶中被重新发卖呢？
“梁益耳，我有一事交予汝。”我慎重道。
他恭下身来，凑近。忽然一惊：“夫人，臣已有家眷，万万不可！”
我低声道：“不过是奴隶，你想要就留下，不想要随你处置，就当我换你风神和雷神两个奴隶，有何不可？”
他迟疑片刻，悄悄瞥了门口，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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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我怀有身孕，食量大增。凤火一人能吃五人的分量，我便命负责采补的梁益耳每日准备三十人的分量。
“梁益耳，你去集市上，看有没有王后的消息，如果没有，你再去屈闾探听。”我吩咐道。
“夫人要询问王后？奴倒是知道一些。”雨师突然问。
显然她以为我只是想知道王后，而不是昨夜之事熊恽的处理，但我还是想听她怎么看待我的姨母：“你说罢，说得好了，我允你更名。”
雨师匆忙道：“奴不敢，名字是夫人赐下，奴绝不会更改。”
“那你们，是怎么看待楚王后的？”
雨师斟酌一二，道：“王后是大王从郑地聘来，初时大家都很期待她的美丽。后来，便听说王渐渐地厌弃王后了，甚至还想废黜太子。”
“这些我自然知道。难道，没有人因此说些什么吗？王后失宠，应该有很多人想要抓住机会吧？”
“夫人息怒，奴怎会清楚贵人们的想法。”
我讥笑：“小姐纡尊降贵，伺候我一整夜，难道真的准备做一辈子奴隶？”
她惊讶：“夫人……奴并非刻意欺瞒。奴……”
我不悦，将她打断：“我原也没准备留你太久，只是你身边的凤火我看着很喜欢，你走吧。”
“夫人高义，奴……无处可去。”她泫然欲泣，跪行至我脚边。
“你留在这里，是让我养你？”我将脚挪开，不愿让她触碰。
“奴既然签了夫人的契，便是夫人的奴隶，也会尽心服侍夫人。夫人如果信不过奴的忠心，奴可以去外间伺候。”雨师凄然道。
倘若梁益耳在此，问我是如何看出雨师的不同，我自然会说，这等欲泣将泣的神情我约莫也是见过的。当年晋侯将两名狐女送进梓栾宫赐给阿欢，我便时常见到，倘若阿欢行过，那必定更要夸张十数倍。这等作态，尊贵与卑微，期盼男子怜惜的姿态，奴隶是无法学会的——他们能学会卑微，但学不会尊贵。
至于她见过谁姿态更为夸张，我揣测，胥平陆还是梁益耳？
我许久不曾说话，她也摸不透我情绪，只能老老实实跪在我脚边。
既然我摸透她底细，就这么放走，确实有些浪费朋贝。虽然我不缺贝，但世子的贝还是要省着些，安邑和平陆的私营太少，晋侯以后用兵，阿欢都要率兵助阵，次数多了，耗损也是一笔大开支。
想到这里，我便没了针对她的脾气，和颜悦色道：“你既然要留在我这里，我自然要弄清楚你原先是个什么人。你家里人如果知道你沦为奴婢，要同我闹，我大约是闹不起的，只能回晋国。我不可能带你回晋国，又怕你说出些对我不利的话，所以可能会对你有些伤害。”
雨师慌忙道：“奴家亲眷因罪沦入圉土，能得夫人为主，已经是大幸。”
想想也是，若无大变故，谁家的贵族小姐愿意为奴？便是起初我收闵奴，也只是让她端茶送水，将她当做亲人一般教导和疼爱。
雨师一家是楚国内事，我是做不了主的。我又问：“那你宗族的人不曾管你们吗？”
同晋国一样，楚国也是以宗族为主。晋国的宗族比较多且繁杂，楚国却只有三支。只是不知道她是哪一族的。
她见我不再针对她，回话倒是快了不少，答道：“倘若宗族能管，奴也不会被卖为奴隶。”
“既是你的家事，我也不好多问。”摒除疑惑，交谈起来倒是比同凤火交谈轻松。
我又问：“之前我问王后失宠一事，你可敢坦诚说予我？”
她知我怀有身孕，又拿不定我的身份，问：“夫人要问有没有人敢僭越王后的威严，奴是知道的——王后在宫中极其有威信，尤其是对待新入宫的女子。”
我心中一哂，也不知她是诓骗我，还是被别人诓骗。
“你何以见得？难道你入宫见过王后？”我一脸惊讶。
“奴曾随母亲觐见过王后，路过渚宫时，许多人见王后銮驾，纷纷避让不及。奴在家时，也常常听闻王后拿新入宫的美人立威的事。”
姨母拿新入宫的美人立威，不过是那人受羍姬——不，应当是江芈挑唆，挑衅王后。倘若她不罚，自然有后头人更加藐视她。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被藐视，商臣阿兄该以何面目待人？
“怎地，还有话说？”
“奴知道，夫人约莫不爱听我们楚国内事，但奴出事前，隐约听过是因为触怒王后才被定罪的。”
“你可确定？”我盯着她，清晰地问：“王后失宠，楚王怎么会因为她而定罪你的家人？”
雨师连忙退回原地低下头跪下：“不是有意期满夫人，奴也是不确定。”
我垂下眼帘，道：“我有些困，你去门口守着，梁益耳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
她得了我的话，飞快地起身退下，也不知是因为我不再审问她还是因为梁益耳。
我做了一个模糊混沌的梦，雨师站在我身后同我一起拜见姨母，忽然将一把匕首刺入姨母胸膛，我大惊，转而发现自己仍睡在郢都城外的茅舍内。
无论如何不能留雨师在身边，她一定会对姨母不利。
梁益耳回来后，同我说了郢都内的事。
子上大夫斗勃，于城濮之战中同晋师里应外合，使得楚国大败，合族被楚王发罪入圉，只等定罪下来，就要面临惩罚。
子上不可能同晋师联合。当日双方约定晋师过河，子上下令使楚师后退。谁知晋师刚过河就喊道，“楚师败了，别让楚师跑了！”
前面迎敌的楚师不知道真正的战况，只听自家大败，阵脚慌乱，被晋师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以为此计不过是战计，没想到几年后，晋侯又用它来折一名楚国大将。
子上手握重兵，又反对商臣，即使今日不处置他，他日也会因他而引起楚国内乱。
雨师可能是斗族人，但斗族人应当都在圉土，就算要卖为奴隶，也要一个月以后。如果斗氏女混入奴隶中被重新发卖呢？
“梁益耳，我有一事交予汝。”我慎重道。
他恭下身来，凑近。忽然一惊：“夫人，臣已有家眷，万万不可！”
我低声道：“不过是奴隶，你想要就留下，不想要随你处置，就当我换你风神和雷神两个奴隶，有何不可？”
他迟疑片刻，悄悄瞥了门口，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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