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杜士
夜幕入深，水也越发凉。我思忖杜士去找湖石，往沿岸找约为妥当。实在没有湖石，杜在意我安危，定然会回来寻我，却没有，看来果然是遇事了。
远山渐渐地和昏沉的暮色溶在一处，时不时传来狖一声声的鸣叫，纠集在心头让人蓦地生出一阵慌张。狖状似狐似猴，只有楚地才有，常常隐在山林间，常人很少得见。只是狖叫声凄厉无比，常人便是见了，也多不喜。
慌张却并不恐惧。
杜能够两次探入营寨，营寨内并无险峻，真正的险处应在湖上。我抚平心口，镇定环顾四周，狖叫过后，寂静得可怕，就连远处营寨缓缓升起来的火光，都似极了催人的鬼魅。
南方之水多有怪蛇，虽气候微凉，却不一定没有怪蛇。怪蛇伏击悄无声息，中者大都丧命。我该在下水前想起，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鲁莽。
揪紧了心思向前游去，虽有水草游曳水下，万幸并无险祸，我便心下告诫，既已下水，在游至对岸前是决计回不去的。若有怪蛇，纵然小心谨慎也免不了，倒不如速速前行找到杜，两人或许还有生还希望。
打定了主意，便将身上所着暖裘尽数扔下，以求游水无阻碍。
游约一刻，夜幕中总算见到薄瘦的人影，我再仔细瞧去，人影后仿佛有一团黑色重影。我定在原处，正犹豫是否该发声询问。
那人影朝我看来，想来是看见我，却不发声。
杜不叫我，我也不叫他，便同他静在一处相望。虽想不出他为何如此，但他总归也是不愿我发声的。即便有些脱力，也只能浮在远处等他出声。
月渐渐地出现在斜空上，发出微亮的光。我才看清杜身后倚着一座大石，正对着水面。他的脸上隐约可以看见焦虑和恐惧，同时，我也看见远处水面下波动的光纹。
那光纹渐渐朝我掀来，杜脸色大变，道：“夫人！”
大约是我水下搅动的声音惊动了什么，杜拼命发出声响，那光纹忽地朝他涌去，从水面飞出，我听见杜的大声叫喊，霎时间整个天地都喧闹起来。
“夫人莫慌，怪蛇已遁走！”杜咬着牙冲我喊道，“夫人过来罢，小心凶物再来。”
我也顾不上乘船而来的楚师驻军，只因杜慌乱中的叫喊无力，该受了重伤却仍然强撑，哪怕被楚师发现，我也不过受一顿奚落，杜却耽误不得了。
杜并非奴隶，是末代杜君的子孙，因为相信晋人才将子孙托付到晋国来，虽然跟随在阿欢身边，是士人，没有哪位士人是不希望列为大夫或上卿的。他与怪蛇对峙许久，却为护我出声而被击，虽是他之职，我却不能理所当然。
昔年我在秦宫，亲眼见五羖大夫百里奚入秦，大父不曾明说，我却明白，无论是对公侯、卿相、大夫、士人、平民还是奴隶，地位的差别并不能获得真正的忠诚。对士人应当谦恭信任，可以结交为友，可以待之如心腹，不可前恭后倨，不可言行不一。
四周无人，杜士恭谨。临危之际，杜士以己命护我，可为心腹。
哪怕因此惊动营寨功亏一篑也在所不惜，今日不见息夫人，明日见，明日不见，总有一日能见。杜士却没有时间再等。
“伤在何处？”我问。
杜士一脸狰狞，靠在石上喘息，一手攥在小臂上，道：“夫人不必管我，此处离营地三四射，那边已持了火杖，臣欲为夫人引开追兵，请夫人速速上岸。”
我朝他肿起的手臂看去，伤口处颜色同别处不一样，比血还浓。
“军卒二十之数，你连入水都难，怎么引开？”
他咬牙：“纵然身染黑血，也定护夫人不受胁持。”
我笑：“你太小看我，别说此地只是戍卫息夫人，便是楚师重地我也不惧。横竖太子与楚王不睦，大不了我以太子之名行事，子上既倒，胜算尚五五分。”
他焦急使眼色，轻声促道：“夫人匿于石后，楚太子之名不可妄用，请夫人莫要因小失大。”
我见那撑船不过半射，高声喊道：“吾乃商臣之妹赵郑，困于危难，请军士救我！”
撑船停顿一息，立时朝我这方驶来，我大喜，杜士一脸悔恨。
“可有何凭证？”领头的军士问。
“有太子绶佩为证。”我答道。自来楚国，姨母和商臣阿兄也并未猜忌我，为我备有玉玫、绶佩等以免行走不便。
领头的军士迟疑，见我应答自然，道：“救是能救，可否请公女告知缘何在此地？”
我立声道：“自是来见息夫人，却在半路着了怪蛇，我这随从命不久矣，不得已呼救。”
他见我答得理直气壮，虽然气愤，却也不能不救。
“竟然是晋世子穆夫人！”他忽然认出我，我也认出来，此人是跟随在涓人桩身边的。
“我本秦嬴赵氏，单名郑，楚太子是我阿兄。”
“既知夫人身份，不好请夫人入营。水中怪蛇剧毒，此地回王都却远，你这随从活不了多久。”他撑船过来，身后两名私卒过来搀扶我，却没有要管杜的意思。
我倒吸一口气：“疾医和巫医没有，疡医还是有的罢？你这行里应该有人懂止血罢？”
他听我问，答道：“夫人且吩咐。”
我上前抽出他腰上阔斧，他讶然出口，被我一眼瞪住。我一脚挂在船舷，一脚撑在石上，对着杜士劈去。
杜士脸色苍白，一阵“轰隆”之声，断臂落入水中。
我却双手脱力，跌坐在船板上，阔斧也拿不住砸在船板上，引起好一阵震荡。
“将他血止住，即便不能入营地，也得疡医看过我才肯走。”
杜躺在石上喘息更重，好在军中乏医，总有些军士为了自保学过一两手，待他止住血，便保住一半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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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渐渐地和昏沉的暮色溶在一处，时不时传来狖一声声的鸣叫，纠集在心头让人蓦地生出一阵慌张。狖状似狐似猴，只有楚地才有，常常隐在山林间，常人很少得见。只是狖叫声凄厉无比，常人便是见了，也多不喜。
慌张却并不恐惧。
杜能够两次探入营寨，营寨内并无险峻，真正的险处应在湖上。我抚平心口，镇定环顾四周，狖叫过后，寂静得可怕，就连远处营寨缓缓升起来的火光，都似极了催人的鬼魅。
南方之水多有怪蛇，虽气候微凉，却不一定没有怪蛇。怪蛇伏击悄无声息，中者大都丧命。我该在下水前想起，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鲁莽。
揪紧了心思向前游去，虽有水草游曳水下，万幸并无险祸，我便心下告诫，既已下水，在游至对岸前是决计回不去的。若有怪蛇，纵然小心谨慎也免不了，倒不如速速前行找到杜，两人或许还有生还希望。
打定了主意，便将身上所着暖裘尽数扔下，以求游水无阻碍。
游约一刻，夜幕中总算见到薄瘦的人影，我再仔细瞧去，人影后仿佛有一团黑色重影。我定在原处，正犹豫是否该发声询问。
那人影朝我看来，想来是看见我，却不发声。
杜不叫我，我也不叫他，便同他静在一处相望。虽想不出他为何如此，但他总归也是不愿我发声的。即便有些脱力，也只能浮在远处等他出声。
月渐渐地出现在斜空上，发出微亮的光。我才看清杜身后倚着一座大石，正对着水面。他的脸上隐约可以看见焦虑和恐惧，同时，我也看见远处水面下波动的光纹。
那光纹渐渐朝我掀来，杜脸色大变，道：“夫人！”
大约是我水下搅动的声音惊动了什么，杜拼命发出声响，那光纹忽地朝他涌去，从水面飞出，我听见杜的大声叫喊，霎时间整个天地都喧闹起来。
“夫人莫慌，怪蛇已遁走！”杜咬着牙冲我喊道，“夫人过来罢，小心凶物再来。”
我也顾不上乘船而来的楚师驻军，只因杜慌乱中的叫喊无力，该受了重伤却仍然强撑，哪怕被楚师发现，我也不过受一顿奚落，杜却耽误不得了。
杜并非奴隶，是末代杜君的子孙，因为相信晋人才将子孙托付到晋国来，虽然跟随在阿欢身边，是士人，没有哪位士人是不希望列为大夫或上卿的。他与怪蛇对峙许久，却为护我出声而被击，虽是他之职，我却不能理所当然。
昔年我在秦宫，亲眼见五羖大夫百里奚入秦，大父不曾明说，我却明白，无论是对公侯、卿相、大夫、士人、平民还是奴隶，地位的差别并不能获得真正的忠诚。对士人应当谦恭信任，可以结交为友，可以待之如心腹，不可前恭后倨，不可言行不一。
四周无人，杜士恭谨。临危之际，杜士以己命护我，可为心腹。
哪怕因此惊动营寨功亏一篑也在所不惜，今日不见息夫人，明日见，明日不见，总有一日能见。杜士却没有时间再等。
“伤在何处？”我问。
杜士一脸狰狞，靠在石上喘息，一手攥在小臂上，道：“夫人不必管我，此处离营地三四射，那边已持了火杖，臣欲为夫人引开追兵，请夫人速速上岸。”
我朝他肿起的手臂看去，伤口处颜色同别处不一样，比血还浓。
“军卒二十之数，你连入水都难，怎么引开？”
他咬牙：“纵然身染黑血，也定护夫人不受胁持。”
我笑：“你太小看我，别说此地只是戍卫息夫人，便是楚师重地我也不惧。横竖太子与楚王不睦，大不了我以太子之名行事，子上既倒，胜算尚五五分。”
他焦急使眼色，轻声促道：“夫人匿于石后，楚太子之名不可妄用，请夫人莫要因小失大。”
我见那撑船不过半射，高声喊道：“吾乃商臣之妹赵郑，困于危难，请军士救我！”
撑船停顿一息，立时朝我这方驶来，我大喜，杜士一脸悔恨。
“可有何凭证？”领头的军士问。
“有太子绶佩为证。”我答道。自来楚国，姨母和商臣阿兄也并未猜忌我，为我备有玉玫、绶佩等以免行走不便。
领头的军士迟疑，见我应答自然，道：“救是能救，可否请公女告知缘何在此地？”
我立声道：“自是来见息夫人，却在半路着了怪蛇，我这随从命不久矣，不得已呼救。”
他见我答得理直气壮，虽然气愤，却也不能不救。
“竟然是晋世子穆夫人！”他忽然认出我，我也认出来，此人是跟随在涓人桩身边的。
“我本秦嬴赵氏，单名郑，楚太子是我阿兄。”
“既知夫人身份，不好请夫人入营。水中怪蛇剧毒，此地回王都却远，你这随从活不了多久。”他撑船过来，身后两名私卒过来搀扶我，却没有要管杜的意思。
我倒吸一口气：“疾医和巫医没有，疡医还是有的罢？你这行里应该有人懂止血罢？”
他听我问，答道：“夫人且吩咐。”
我上前抽出他腰上阔斧，他讶然出口，被我一眼瞪住。我一脚挂在船舷，一脚撑在石上，对着杜士劈去。
杜士脸色苍白，一阵“轰隆”之声，断臂落入水中。
我却双手脱力，跌坐在船板上，阔斧也拿不住砸在船板上，引起好一阵震荡。
“将他血止住，即便不能入营地，也得疡医看过我才肯走。”
杜躺在石上喘息更重，好在军中乏医，总有些军士为了自保学过一两手，待他止住血，便保住一半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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